第二章

-

很快,耳邊響起了江夫人的聲音:“你金貴之軀,何至於為了一個奴仆到這個地步——啊呀!”

江夫人見此形狀,語調也變得急促起來:“快放開你七弟!現在把你七弟弄死了,幾日後誰去景寧做質子?難道你想去嗎?!”

許是這段話讓四公子蘭因回過神來,他放開了蘭戚,卻仍氣勢洶洶,在等蘭戚地回答。

蘭戚窒息過後驟然得到解放,猛地被空氣嗆到,低頭扶著胸口咳嗽。

等緩了一會兒,蘭戚抬頭,模模糊糊看見蘭因和江夫人站在旁邊,無奈開口道:“王兄所說之人我並不認識也從未見過,若要從我這兒要人,未免強人所難。”

“你!”蘭因還要再說什麼,被江夫人攔住了。江夫人在旁邊苦口婆心:“你且忍一忍,就當是為了不做質子也忍一忍,那些個奴仆不重要——”

蘭因冇理,朝身後圍觀的下人吼道:“接著找!找不到他你們領罰!”

下人們被嚇了一跳,忙唯唯諾諾答應,四散開去。

蘭因本也不指望能從蘭戚這裡找到人,隻是心中鬱悶想找個發泄口,如今對著他嗤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江夫人對著自己這個蠻橫兒子又是氣急又是無可奈何,“哎呦哎呦”地扶額走了。

一群人湧上來又退潮去,蘭戚遭了一道無妄之災,等順過氣來便翻了個白眼,加急快步往自己的破院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以往破院遺世獨立,現在蘭因這麼一說,他反倒覺得冇準真是破院藏人。

破院不叫破院,隻是年久失修,各色朱牆金瓦都已經掉漆,落葉一層一層,夜裡風一吹,寒意全從被腐蝕掉的縫隙間灌進來。匾額也早已看不清楚,才被蘭戚稱作破院。

相應的,門鎖早已崩壞,不能再用,破院也相當於是無主之地,隨意人進出。

隻不過現在蘭戚即將出使景寧,地位水漲船高,巫宮裡其他人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招惹蘭戚,便自發地不進門守規矩。

所以蘭因的人在破院門口徘徊一會兒,冇進去查探,直接走了。

在意料之中,回到住處時,有一個模樣清秀的半大少年在等著他。

少年衣著乾淨,站在蘭戚麵前,和他身後殘破不堪的斷壁枯葉格格不入。

蘭戚與他默然對視片刻,一轉身,搬起院中雜物到門後,把門死死捍住,不讓人進來。

少年見這架勢,也大概明白自己給蘭戚帶來了麻煩,低著頭小聲道:“對不起……”

蘭戚回過頭打量他半天,見他不似貧苦之人,纔開口:“你是……?”

“回七公子,”半大少年答道,“我是申如,是被指派來伺候七公子的。”

“被指派來的?”蘭戚皺眉,“主上指派難道會不通知蘭因嗎?”

申如解釋道:“主上詢問可有誰願意前來侍奉公子你,我自請前來,許是不清楚我原為哪一院的人,主上纔沒有告知。”

話音剛落,他又補充道:“不過這事兒也在下人間傳來了,若是有心,一問便知。”

言下之意……蘭因看似火急火燎非他不可,實際上卻並冇有多為他花幾分心思。

蘭戚聽出他的弦外音,不由得另眼相看。

這少年是個聰明人。

說這些,一為表明原主與他情分並不深,讓蘭戚放心用;二為說明蘭因找他也是一時興起,他帶給蘭戚地這個麻煩不會持續很久,也不會鬨得很大。

“你再說一遍,”蘭戚問,“你叫什麼?”

“七公子,”申如不卑不亢道,“我叫申如。”

“申如?”蘭戚跟唸了遍眼前奴仆的名字,申如剛要鬆一口氣,卻聽蘭戚話鋒一轉道,“你是個好孩子,不過我平日裡一個人就夠,不需要伺候,左右你也隻來幾天,不如直接回去吧。”

誰知申如緊接著回道:“我願一直跟隨七公子。”

蘭戚一頓。

他才終於認真看向申如:“你的意思是要隨我去景寧?”

申如回:“是。”

蘭戚沉默片刻,然後笑了:“看你衣著想來你在蘭因手底下混得也不差,一走景寧可是異國他鄉,人人皆避之不及,你做什麼想不開,要跟著我?”

還冇等申如回答,蘭戚又道:“況且我也並不是需要仆人侍奉的嬌弱之人,你能給我什麼理由,讓我收留下你?”

申如隨著他的話音眼瞳幾轉,回覆道:“忠心。”

蘭戚毫不留情駁回:“忠心二字人人有嘴便會說,你用這個作籌碼,著實不太明智。”

“並不,”申如仍然堅持,且實實在在地跪了下去:“我生母在世時受刁難而死,無處斂屍。我怕衝撞了其他夫人公子不敢有所動作,是七公子生母容夫人幫忙收屍立墓才讓母親得以安息。從那時起,我便立誓要追隨侍奉七公子左右。”

……容夫人。

蘭戚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些許,他的生母清高自傲被老南疆主厭棄才流落破院,本性卻是個良善之人,待他雖不親厚,卻也並不疏離。

會幫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奴仆,也在情理之中。

隻是……

蘭戚又把目光落在申如身上,道:“我母親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過世,你既立誓要來侍奉我,又為何去了蘭因處,如今纔來?”

“公子誤會了,”申如開口,“我並不是在立誓後去了四公子院裡,而是一直在四公子手底下不被放行。”

“他不讓你走?”蘭戚又想起在外頭蘭因那般狀若癲狂的樣子,不由得好奇:“到底是為什麼,他一直拖著你要留著你?”

蘭因此人,脾氣暴躁,性格乖戾,偏又得寵的很,是巫宮裡最難惹的一個刺頭。

但他雖然跋扈,卻不惡毒,此前還冇聽過故意困著下人用以折磨的事蹟。

對答如流的申如卻在這個問題上停住了。

二人僵持片刻,就在蘭戚快要失去耐心時,申如才慢慢解開了衣領,順帶著也捲起袖口來。

蘭戚感到奇怪,低頭一瞧,厚厚麻衣之下,儘是曖昧紅痕與牙印,縱橫交錯,越往下越多,快連成了片,又冇入衣間。

蘭戚頓時瞪大了雙眼。

那些紅痕觸目驚心,他冇想到他的申如的體麵之下居然藏著這麼大的齷齪,一時間忘了說話。

原來申如在蘭因手下看似風光,卻是困於床上的玩物。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蘭戚終於道:“算了,那你以後便跟著我吧。”

“謝七公子。”申如道。

“說起此事,”申如忽然又開口道,“我聽聞,景寧的皇帝也如四公子一般暴戾恣睢,又擁著無上權柄,將來入景寧皇宮,七公子還要小心為上。”

蘭戚卻是一臉茫然:“皇宮?我為什麼要入皇宮?我身為質子,不該住在京郊質子府嗎?”

此話一出,申如直接愣了。

“……七公子?”

蘭戚與申如對視半晌,剛剛蘭因行為帶給蘭戚的震撼威力還在,沉默之間,蘭戚忽然意識到,或許,事情並冇有他想得那樣單純。

“你直說吧,”蘭戚道,“我之前從未想過打探訊息,想來閉塞很多。”

申如覷著蘭戚地臉色,緩緩道:“七公子見我困境,想必也聽過龍陽之好吧?”

蘭戚被他這暗示講得麵色垮掉。

見他有反應,申如就接著往下說了:“景寧的律例是送質子,但當今皇帝荒淫無道,送過來的質子都填進了皇宮裡,豎著進橫著出,都是匆匆裹了麻衣送回故國去。”

蘭戚眨了幾下眼睛。

“你……”,很久之後,蘭戚才艱難開口,“你的意思是,我去景寧,不是做質子,而是景寧皇帝的玩物,並且還是個……凶多吉少的玩物……”

說到後麵,實在是聲音顫抖說不下去了,蘭戚停了下來。

申如低下了頭。

蘭戚則抬頭看天。

前途渺茫啊。

-

入夜。

自從得知質子真相後,蘭戚便頭腦混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知為何,今夜夢中出乎意料地見到了景寧皇帝。

其實場景內並無任何昭示身份的東西,麵前也是一張陌生的毫無印象的臉——雖然蘭戚十幾年在南疆土生土長從未見過景寧皇帝是何樣貌,是或非也無法肯定,但蘭戚就是有種直覺,這個人是景寧皇帝。

景寧皇帝離得很遠,蘭戚回憶著宮裡人曾討論過的景寧的稱呼,試探道:“陛下?”

那個人笑了一聲。

隨後便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想起白日裡申如說的話,景寧皇帝的靠近莫名讓蘭戚產生了一種恐慌,氣氛沉著下來,壓抑之下,蘭戚轉頭就跑——

然後被景寧皇帝拎著後領抓回來。

他聽到了一聲輕笑:“怕我?”

白日裡剛被蘭因抓了衣領,雖然景寧皇帝用力不大,蘭戚還是生了一股窒息感。

他喉結動了動,顫著聲道:“怕。”

那人又笑了:“你知道我是誰麼?便說怕我。”

蘭戚道:“我知道。”

那人在蘭戚看不到的角度挑了一下眉,上揚著聲音道:“那你說說,我是誰?”

“你是……”蘭戚還在心裡打鼓,忽而又想到不過是夢而已,又不是真正的遠在千裡之外的景寧皇帝站在身後,便大膽道,“你是景寧的皇帝。”

那人剛要說話,又聽蘭戚飛快補了一聲:“陛下。”

那人:“……”

片刻後,蘭戚疑惑開口:“你笑什麼?”

“冇,”那人清了清嗓子,又問道,“那你為何怕我?”

蘭戚從善如流:“因為陛下天子威嚴,凡人所見無不膽戰心驚恭恭敬敬——”

他話還冇說完,卻感受到那人的手放開了他的領子,而擦著脖頸處繞到前端,引起蘭戚身體一陣顫抖,又虛虛握住了他的纖細脖頸,手掌貼著喉結,似有威逼之勢:“你說謊。”

蘭戚一動不敢動:“對,我說謊。”

那人握得又緊了些許,不知是不是蘭戚心裡作祟,他總感覺自己的情況雪上加霜,更呼吸不上來了。

“那你說說,”那人道,“到底怕我什麼?”

蘭戚:“……”

蘭戚心裡叫苦。

這人這幅樣子,若是如實說出,他還能健在嗎?

正發愁間,蘭戚忽然意識到什麼。

這是夢啊。

夢裡發生的事情,怎麼能算數?

這樣一番自我安慰,蘭戚硬氣了不少,道:“因你荒淫無道,逼質子床笫間求歡取樂;還因你暴虐乖戾,可憐人豎著進橫著出。”

出乎意料的,脖子上的手冇有動作,身後那人似乎也情緒穩定。

蘭戚正想悄悄鬆一口氣,又聽身後那人一語點破:“所以即將成為質子的你,也是因此煩惱嗎?”

蘭戚差點跳起來。

“南疆隻說會出一名皇子送去景寧,可冇點明是誰,我不過是巫宮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孩子罷了,出使異國的事情怎麼會輪上我。”

他這樣著急地說話,那人卻隻是淡淡回了一句:“哦。”

蘭戚:“……”

“哦”是什麼意思?

信還是不信啊?

這樣波瀾不驚,顯得他心急多說話的樣子很蠢哎。

然而還冇等蘭戚做出反應,脖子上的手卻忽然往後一帶力,蘭戚防備不及順著力往後趔趄,後背正撞在某個人的胸膛上,倒是不痛。

那人的呼吸就噴灑在他耳邊:“那你身為質子,想好怎麼在床笫間取悅皇帝了嗎?”

蘭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