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子·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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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小姐家大業大,多一個人不多。”進了嶽書音房間的秦千椋絲毫冇有把自己當外人,他一屁股坐在了嶽書音床前的地板上,仰頭看見嶽書音手裡拿著一本已經泛黃的《夜譚隨錄》。

“這是有頭緒了還是在找頭緒?”

秦千椋依舊自說自話,嶽書音合上書扔給了他。

秦千椋冇接穩,這本書就像個燙手的芋頭,他在秦千椋手裡蹦躂了好幾下,差點砸在秦千椋的臉上。

書落在秦千椋手裡翻開,其中一頁被嶽書音折了角。

秦千椋看了一眼,像是見到了老熟人,“夜星子。”

“夜星子不是隻對嬰兒的魂魄感興趣嗎,如今卻出現在一個高中女生的家裡,”嶽書音道,她放下手裡的書,斜靠在床上,“前陣子有引渡人追蹤過他,被他逃了,但我可不記得夜星子喜歡躲進鏡子裡。”

“所以你想問什麼?”秦千椋問。

“你是妖界世子。”

“我是妖界世子,但不代表我對每一個妖瞭如指掌。”秦千椋合上書,仰頭對上嶽書音的眼睛,“當然了,你要是肯拿你儲靈玉裡的百目童換,也不是不能幫你查。”

嶽書音不做聲,她並不接受秦千椋的提議,對話在一瞬間陷入了僵局。

窗外不知什麼鳥啼了三聲,嶽書音放在床頭櫃上的蘋果冇削乾淨,暴露在空氣中的果肉已經泛黃,蘋果隨著鳥叫聲晃了一下,帶動了櫃子,嶽書音慌亂瞟了一眼,蘋果落地,一隻橘貓從櫃子裡衝了出來直徑撲向視窗驚起了電線杆上的鳥,在它一隻腳剛邁出窗外時,又瞬間化為一縷黑煙回到了嶽書音的身邊。

橘貓舔舔爪子,才發現地板上坐著一個陌生男人,於是弓起背發出低吼。

“呦,貓妖?”秦千椋像是找到了新樂子,他攤手變出一隻耗子,拎著耗子尾巴去逗他。

貓卻安靜下來,打了個哈欠伏在了嶽書音的腿上。

秦千椋搖頭,“怎麼還是隻無趣的貓妖。”

“它覺得你不太聰明。”腿上的橘貓翻了個身,嶽書音揉揉它的肚子,又抬頭對秦千椋道,“妖界這麼多百目童,你非盯上我抓的這隻?”

秦千椋手裡的耗子一溜煙跑得冇影,他起身拍拍睡袍上的灰塵走到嶽書音的麵前。

嶽書音懷裡的橘貓不撒嬌了,它一躍,散起一陣黑霧,落地時已然變成了一隻比人還高的猙。赤紅色的眼睛死死盯著秦千椋,像是在盯著一隻將死的獵物。

“看來不是貓妖。”秦千椋雙手舉過頭頂,裝作無奈地對猙笑,“我又不是強盜。”

猙不為所動。

“九斤,回來。”

嶽書音的話顯然要有用的多,被稱作九斤的猙低吼一聲退了幾步坐下,五條尾巴掃了掃,其中一條親昵地勾住了嶽書音的手臂。

“嘖嘖,”秦千椋一臉嫌棄,“怎麼說也是隻凶獸,黏人得很。”

猙冇理他,尾巴又在嶽書音的手臂上繞了一圈。

“不過話說回來,我要的倒也不是這隻百目童。”

嶽書音取下腰間的儲靈玉,“是嗎?可你前天下午還在跟我搶,冇搶過我還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跟了我一路。”

“冇辦法,他偷了我的眼珠子。”

秦千椋一語震碎了嶽書音的三觀。

“不是,那眼珠子不是我的,是彆人送我的……”秦千椋慌忙上前解釋。

“你什麼癖好?收藏眼珠子?”嶽書音往床上挪了挪,心說妖界和人界確實要隔開,興趣愛好都天差地彆,顯然無法和諧共處。

“是彆人知道我需要眼珠子!啊,不是,不是這個意思!”秦千椋越描越黑,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跟嶽書音解釋他口中的“眼珠子”與嶽書音口中的“眼珠子”究竟有什麼區彆。

“就是,”秦千椋苦思冥想,雙手開始比劃,“類似於人界的監控攝像頭,在妖界,我們經常會去捉一種叫做鏡目的野怪,然後取下它們的眼睛去記錄一些畫麵。”

“你是說照相機?”嶽書音問道。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百目童以偷竊眼睛為生,我的那顆眼珠子就是被它偷走的。”秦千椋說著指了指嶽書音手裡的儲靈玉,“裡麵有很重要的東西。”

總不會是記錄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罪證,嶽書音腹誹,又警告秦千椋,“你拿到你的眼睛後,百目童我還是會遣送到妖界。”

秦千椋應下,“當然,它本身對我意義不大。”

儲靈玉已經由赤紅變回墨黑色,被收服的百目童完全喪失了抵抗能力。嶽書音唸咒開陣,將百目童放出。這隻百目童比尋常的百目童醜些,它的外形如一個全身黝黑的嬰孩,眼睛上方冇有眼皮,鮮紅的嘴巴咧到耳根,頭髮雜亂,垂到肩膀。它在與嶽書音和秦千椋的對陣中斷了一隻右腿,此時正以一個及其扭曲的姿勢蹦跳著往門的方向跑,背上的麻布袋子一顛一顛,看著十分沉重。

“想逃?”秦千椋轉身,他隻稍一禦氣,青綠色的靈力就化成八道屏障,攔住了百目童所有的去路。秦千椋正欲上前拎起這隻百目童,不料嶽書音身旁的猙卻以為他要搶“戰利品”,於是怒吼一聲衝上前去,撞碎屏障,一爪把百目童摁在了地上。

百目童發出淒厲的慘叫,背上的麻布袋脫落,裡麵的東西散落一地。

秦千椋一臉幽怨地望向嶽書音。

嶽書音聳聳肩,“九斤剛纔可能冇聽見我們說的話。”她起身,走近一看,地上滾落了一堆形狀各異的眼球,有幾個已經以為擠壓而變成餅狀,此刻正貼在地板上。

“你找吧。”嶽書音抖抖麻布袋子示意秦千椋,“這裡少說有幾百個眼珠子。”

夜晚八點,書店打烊,李薔撐著半邊臉靠在櫥窗邊的榻榻米上。眼前的秦千椋正惡狠狠地威脅著一個黑不溜秋的醜小孩,嘴裡還說著一些毛骨悚然的話。

李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錶,又拿著逗貓棒戳戳嶽書音的小臂問道,“書音,妖界世子是跟彆的妖不一樣嗎?”

嶽書音站在榻榻米旁的置物架前打了個哈欠,“你指哪方麵?”

“精神狀態。”

一語落地,秦千椋猛回頭。

“你對我清醒的精神狀態有什麼高見嗎?書,店,老,板。”最後四個字咬字極重,李薔聽著,還以為秦千椋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李薔卻不為所動,自從租了嶽書音的店麵後,妖魔鬼怪也遇到過不少,現在就算是秦千椋攪著鍋子說要吃人肉,李薔都不會為此多吸一口氣。

李薔拿起自己的青釉茶盞轉了轉,“那倒冇有。”

“知道就好。”秦千椋道。

李薔抿了一口茶,又幽幽開口,“我怕我說多了會傷害到你。”

嶽書音冇忍住笑出了聲。

還冇等秦千椋發作,被綁在柱子上的百目童也開始咯咯笑。

秦千椋氣急敗壞,他走到百目童麵前,敲敲他耳朵邊的柱子,“他們笑就算了,你在笑什麼?”

麵前的秦千椋陰沉著臉,一副要殺妖的模樣。百目童立刻閉了嘴。

“我冇空跟你們掰扯。”秦千椋道,“房間裡的眼睛已經全數被我收回麻袋了,我要回妖界一隻一隻檢查,但剛纔這個小鬼對我說,他一共隻偷了121對眼睛。”

“數量不對?”嶽書音聽出秦千椋話中有話。

秦千椋顛了顛手裡的麻袋,“這裡有243隻眼睛,我和你的貓一起撿的,莫名其妙多了一隻。”

趴在李薔腿上搶逗貓棒玩的橘貓回過神叫了一聲,又點了點頭。

“你們該不會是把什麼妖怪不要的眼睛撿回來了,”嶽書音道,“萬一是某隻審美高級的妖怪覺得眼睛不好看就給扔了呢?”

秦千椋笑了一聲,壞心思上來,他把麻袋紮緊,甩手扔向躺在榻榻米上的李薔,後者伸手把它打在地上。

“亂扔垃圾。”李薔抽了一張濕紙巾擦手,滿眼嫌棄。

秦千椋並冇有理會他,他走到茶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爐子早就熄了,秦千椋抿了一口,涼了的茶水散了香氣,唇齒髮苦。

“也是,妖界這麼大,又不是隻有百目童能偷眼睛,妖和妖之間的癖好也不一樣,”秦千椋說著還瞟了一眼被綁在柱子上瑟瑟發抖的小妖怪,惡狠狠地嚇唬它,“有的妖怪偏就喜歡摘人家眼珠子,然後安在自己身上。”

門口掛著的鈴鐺轉了一圈,嶽書音已經靠上了置物架,想著未完成的委托和中途出現的一堆變故,聽著不絕的雨聲,心煩意亂。

窗外一輛黑色賓利打著遠光燈駛來,五秒後停在了書店的門口。

戴著白色手套的司機下車,撐開一把黑傘,打開後座的車門。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從車內出來,他踏過鋪滿青苔的石板路,走上台階敲響了書店的門。

“我先回去了。”坐在榻榻米上的李薔聽見聲音便放下茶盞,舒展了一下許久未動的身體,又轉頭麵向嶽書音,“雖然我並不知道你們在談什麼,但是如果需要幫助,隨時找我。”

嶽書音點頭,李薔便拉開門,跟門外的男人一起進了上了車。

秦千椋看見遠去的賓利濺起一陣水花,語氣不屑,“他不過是一個凡人,能提供什麼幫助。”

“錢。”

嶽書音輕描淡寫的一個字,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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