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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君,便是那個被譽為殺神、人屠的秦國將領白起!
作為秦人,想到殺神的赫赫戰功,無不頂禮膜拜!
“諸位將士!”
一聲震天怒吼陡然響起,正是軍侯蒙喜,此刻他眼中已泛起血絲。
“當今秦朝雖已失去武安君,但我們仍有內史上將軍!”
“如今我們猶豫不前,卻要上將軍率先衝鋒,我們還算是秦人嗎?”
“咣噹”一聲,他抽出腰間長劍,憤慨大喝:“世上哪有什麼妖魔鬼怪?不過是方士的虛妄之言罷了!”
“諸位將士!”他舉劍指向遠方,“大秦之劍所指之處,當以生死相搏,以毀滅為目標!”
馬蹄聲轟鳴,蒙喜一馬當先,衝向近處的小溪,他身後,是高喊著“以生死相搏,以毀滅為目標”的七名衛士。
而在蒙恬銳利的目光中,終於閃過一絲讚許之色。
衛士均為騎兵,這個時代騎兵尚在使用單馬鐙,而且並不固定,主要用於輔助上馬。
因此騎兵必須一手握住韁繩,單手持械戰鬥。
單手無法拉開弓弦,也無法穩握沉重的青銅兵器,所以騎兵根本不配備弓箭或矛,衛士們甚至連戈都冇有,僅配有戰劍和盾牌。
無弓箭,也無長柄武器,衛士們最多隻能驅趕前方的獸群,卻無法圍剿。
甚至驅趕也難以實現,因為他們隻有十人。
十名衛士無法有效圍捕前方獸群,身後又有百餘名步兵急速趕來。
百餘名步兵無法封鎖雲夢澤一線天,而江陵還有公子扶蘇率領的三千秦軍鐵騎!
楚人崇尚迷信,視雲夢澤為祖先神靈之地。蒙恬今日所見,這裡的飛禽走獸的確有些奇異之處。
然而,也就僅限於此!
楚地多山,自古就有山鬼的說法。山鬼並非鬼魅,而是人,隻是居住在深山之中,與動物共同生活,具備指揮群獸的能力。
就如同當年利用群猴阻擋武安君的楚國異人,以及如今試圖震懾蒙恬的這一小群野獸。
不過是些雕蟲小技之輩!
眼見蒙喜已然衝進淺溪之中,激起的水花將許多五彩斑斕的魚兒拋向空中,蒙恬輕抖韁繩,帶領身後的兩名衛士同樣疾速向前奔去。
然而冇走幾步,驟然間一聲驚心動魄的嘶吼破空傳來,七位衝鋒在前的親衛拚命拽緊馬韁,力圖穩住戰馬的步伐。
此刻,七匹戰馬同時揚蹄直立,因衝在最前方,蒙喜所駕馭的戰馬受力過猛,竟翻身栽倒在路邊的灌木叢中,蒙喜也隨之被拋飛出去,摔進了旁邊的林叢。
緊接著,他慌亂不堪地從林叢中爬出,全然不顧自己的戰馬,連滾帶爬地奔向蒙恬所在的方向。
“撲通”一聲,他狼狽不堪地跌進溪水中。還未及起身,蒙恬已迅疾拉動韁繩,策馬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此刻的蒙恬心中充滿了肅殺之意,若非此刻正處於衝鋒的關鍵時刻,他定會立即抽出佩劍,將自家的親衛隊長蒙喜一劍斬落馬下。
同時,對於那些麵色蒼白、停滯不前的親衛們,他也同樣怒不可遏。
他明白,眼前的上百頭野獸絕非所有,親衛們肯定是遭遇到大規模的獸群襲擊。
然而,無論獸群規模再大,又能有多大呢?
要知道,猛獸各自占據領地,十裡纔有一豹,百裡纔有一虎現身!
剩下的,不過是些食草動物,就算數量再多,又怎能抵擋得住刀槍之威?
大秦軍隊的威嚴,豈容這些膽小如鼠的傢夥玷汙!
短短三十丈的距離,戰馬瞬間即達。
“不過是一群野獸罷了,你們竟然畏縮不前!”
蒙恬一邊拔出腰間的寶劍,一邊冷漠地喝道:“既然如此,你們就看著我親自……”
話音未落,他同樣僵在原地,下意識地狠拉馬韁,戰馬同樣痛苦地人立而起。
這種緊急製動對馬匹傷害極大,但此時的蒙恬卻渾然未覺。
山路轉彎處,赫然現出一片廣袤的山穀。
此刻,這片山穀中已然聚滿了各種野獸,擠得滿滿噹噹!
蒙恬無法準確計算數量,他隻知道,眼前的這個山穀……
足以容納一個萬人規模的軍陣!
山穀前方的高坡上,十多名秦人士兵靜靜地站立著。
楚地湖泊眾多,楚人並不崇尚高山而是尊崇湖泊,湖有名而山不一定有名,這一習俗與秦人恰恰相反。
眼前的這座山,就是以湖泊的名字命名。
名為,雲夢山!
雲夢山形似雙峰並峙,兩峰尖銳如劍,直指蒼穹,兩峰之間夾著一道極其狹窄的山縫,僅能讓一人通過,抬頭隻能從縫隙上方窺見一抹湛藍天空。
因此被稱為,一線天!
一線天連接著兩峰中央的一處巨大的平台,遠觀猶如通往天界的門戶,當地百姓稱之為,天門!
而在它的下方,則是一片足夠容納萬人佈陣的穀地,被稱作,鬼穀!
此刻,蒙恬正騎馬駐足在鬼穀之上,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前方,腦海中電閃雷鳴。
粗略估算,此刻鬼穀中的獸群,僅僅是胎生皮毛斑斕的猛獸就有數千隻,其中不乏吊睛白額的大蟲這類獸中之王!
大蟲生性孤傲,一隻大蟲周圍百裡之內,往往不容其他猛獸生存。
不僅是大蟲,其他猛獸亦是如此,故有十裡一狼,百裡一虎的說法。
然而此刻穀中,暫且不論狼群,單是大蟲就有幾十隻之多!
恐怕是方圓千裡之內的大蟲都彙聚到了這裡!
不僅如此,真正讓蒙恬等秦人士兵感到震驚的是,這些猛獸此刻彷彿喪失了野性,對身邊的食草動物熟視無睹,而食草動物也同樣不怕身邊的猛獸,安靜地待在原地。
不僅有陸地上的走獸,還有空中飛翔的飛禽。
從鬼穀到一線天之間的山坡兩側,矗立著參天大樹。原本鬱鬱蔥蔥的樹木,此刻已被五彩斑斕的各種飛禽覆蓋。
那是數不清的各類飛禽!
無儘的飛禽走獸聚集在這片山穀之中,卻悄無聲息。
即使是久經沙場的蒙恬,此刻也不禁為之動容。
這些飛禽走獸,為何聚集在這裡?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天門,即一線天頂端那個宛如登天門戶般的平台上。
從獸群紛紛麵向天門,翹首期盼的姿態可以看出,天門之上,必定隱藏著某種玄機。
隻是,天門地勢極高,且常年雲霧環繞,內部究竟有何景象,根本無法看清。
“上將軍!”一聲呼喚在蒙恬身邊響起。
蒙恬這纔回過神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境,緩緩側頭望去。
發話的人,正是軍侯蒙喜,他此刻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涔涔。
“我們,是否應該返回召集援兵?”他咬牙問道。
蒙恬猛然一愣,一時無言以對。
親衛們個個都是英勇之士,尤其是軍侯蒙喜。
秦國崇尚勇武,能夠擔任部曲長官的,必然出自部曲中最勇猛的戰士。而家將蒙喜是從先登軍中選拔出來的。所謂先登,就是在攻城戰中首先冒著城牆上的防守火力攀爬城牆的勇士,其勇猛程度自然毋庸置疑。
蒙喜可謂勇冠三軍,儘管剛纔的表現似乎有些不堪,那完全是因為眼前這滿山穀的獸潮實在太過驚人所致。
然而蒙喜雖勇猛過人,卻稍顯缺乏機敏。
眼下麵對獸群阻路,天門雖近在咫尺,但除非能飛天遁地,又有誰能安然通過?
除非硬闖!
這或許也正是蒙喜心中的想法。
畢竟,始皇帝曾下令,凡世間所稱的精怪異靈,皆可誅殺。按照始皇帝的標準,眼前這座山穀裡的飛禽走獸,似乎皆可視為誅殺對象。
然而,誰又能擔此重任?
眼前這座巨大的山穀足以容納萬人佈陣,如今卻密密麻麻全是獸群,其中光是吊睛白額的大蟲就不下十幾隻,其餘猛獸無數,再加上無法統計的食草動物。
此次他們來到雲夢縣,僅帶了一百名材官!
一百名披甲的材官步兵,即使個個驍勇善戰,又怎可能抵擋如此龐大的獸群?
絕無可能!
蒙恬估計,即便是調動一支大軍前來,恐怕也無法與如此眾多的獸群抗衡。
須知,野獸的力量大於人類,且更加無所畏懼!
此外,蒙恬內心深處有一種隱約的不安。
他早就聽說過楚國有異人,能驅使百獸。
然而……
眼前的已不再是獸群。
而是,獸潮!
究竟是何等異人,能夠驅動如此龐大的野獸群體?
這,真的是人力所能達到的境界嗎?
如果是,此人,又是何許人也?
他再度望向天門,就在此刻,“當”的一聲悠長鐘鳴,突然從天門之上激盪開來!
如同洪鐘巨鼓般,瞬間在山穀間迴盪!
蒙恬隻覺心頭劇震。
他雙眼微微睜大,就在他的視線中,原本遮蔽天門的濃霧,忽然如拉開的珠簾般向兩邊散開,一口古樸的大鐘從霧氣中顯現出來。
大鐘仍在微微顫動,嗡嗡之聲在整個山穀中迴響,而天門上殘留的霧氣,也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一座茅草屋驀然從霧氣中顯現出來,古樸典雅,雖由茅草搭建,卻乾淨整潔,透著一種不屬於人間的清雅與超脫。
幾朵小花點綴在茅屋兩側,然而此刻蒙恬已無暇去辨彆那些小花,他的目光,牢牢鎖定在茅屋前方的空地上。\"
茅屋與大鐘之間,有一塊小巧的平地,直徑不過三丈左右,四周以籬笆圍起,看上去就像一處尋常農家小院。
但這顯然並非什麼農家小院,因為在平地的正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座爐子!
爐子三足雙耳,不知是何年何月的古老物件,散發著濃厚的曆史氣息,明顯是一座煉丹爐。
然而,自從蒙恬進入南郡以來,屠戮了數百名方士,摧毀了無數丹爐,卻從未見過有如此巨大的丹爐存在!
彆說煉丹爐了,秦始皇統一六國,登基稱帝,將象征周天子權威的九鼎遷至鹹陽宮中。
作為秦朝內廷九卿之一的蒙恬,自然有資格欣賞這九鼎。
然而其中最大的那一尊鼎,其體積竟然不及眼前這座煉丹爐的十分之一!
蒙恬內心充滿驚愕。
九鼎象征著華夏共主的地位,自然非凡品可比。
如今鑄鼎艱難,因其所需銅料甚巨,而銅既可用於鑄造錢幣,也可用於打造兵器。
況且大型銅鼎鑄造還需大量蜂蠟,一戶人家全年采集蜂蠟,所得不過區區一斤。若要鑄造一座萬斤重的銅鼎,則需萬戶養蜂才能提供足夠的蜂蠟。
追溯至上千年以前鑄造的九鼎不說,秦始皇登基後,收繳六國兵器,鑄成十二個銅人像,每個銅人像高度不過三丈左右。
此舉已然是集結百萬六國降卒之力,曆經三年才得以完成。
而那天門頂端的煉丹爐,看上去竟與銅人像的高度相仿!
究竟是何人鑄就此爐?
莫非……
蒙恬的目光移向天門的一角,那口大鐘旁邊,一名若隱若現的年輕人身影映入眼簾。
那是一位年輕人!
剛纔正是他在敲響那口鐘。
蒙恬眯眼仔細打量這位年輕人,約摸二十歲上下,還未蓄鬚,身形修長,姿態閒適,靜坐在天門一側,一棵蒼勁的鬆樹蔭庇之下。
繚繞的霧氣尚未完全散去,蒙恬未能清晰看到對方的臉龐,隻是隱約感覺此人身上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超脫氣質。
山風吹過他身邊,蒙恬甚至有種幻覺。
似乎下一刻,此人便能隨風飄然而去!
“上將軍,”蒙恬身邊的親衛也同樣注意到了那位年輕人,蒙喜低聲說道,“那人穿著一身白衣。”
蒙恬默默點頭,他已經注意到,那位年輕人身著一件寬大的深衣,即長袍,樣式奇特,非秦人常用。其色澤並非秦人崇尚的黑色,而是接近月光的白色。
秦朝遵循陰陽五行學說,視周朝為火德,而秦為水德,用水德剋製火德。
水德對應的色彩為黑,因此秦朝崇尚黑色,自始皇帝至朝廷官員百姓,皆以黑為尊貴之色。
六國各自也有偏愛的服飾顏色,儘管始皇帝製定了服飾等級和冠冕樣式,但並未嚴格限製各色服飾。於是乎,在鹹陽宮內,各國佳麗雲集一處時,猶如彩虹般五彩斑斕,被人稱為“虹裳”。
然而有一種顏色,無論秦人還是六國之人,皆避而不穿,那就是——月白色!
因為月白色,即是未經染色的麻布本色!
穿此色衣服者,要麼是奴隸,要麼是窮困潦倒、無產無業、不在官方戶籍冊上的流浪者,這些人曆來是官府嚴厲打擊的對象。秦法規定,殺死流浪者,不算犯罪。
當然,居住在鄉村的平民有時也被稱作“野人”,這隻是相對於城裡居民而言,實際上無論是鄉野的“野人”還是城內的居民,在秦朝都被統稱為“黔首”。
黔首以上,被視為良民;黔首以下,則被視為賤民。
秦朝社會等級分明,賤民在路上行走不得占用道路中央,遇見有爵位者必須轉身迴避,若不慎冒犯對方,即便將其殺害也隻是罰款了事。
因此,月白色成為了一種禁忌色,舉國皆知。
即使真的是賤民,除非窮困到連購買染料的錢都冇有,否則也會儘量穿上黑袍,至少也是棕色,畢竟始皇帝並未明確規定賤民不可穿黑色。
此事關乎生死,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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