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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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臉上幾個牙印的離文樺哼著小曲兒駕著驢車。

小少年已經整好了衣物,雙手抱著膝蓋坐在驢車右側,彷彿冇有靈魂一般,頹廢道:“安靜。”

離文樺麵露喜色:“還是你會點。”

言罷,便試圖用一腔嘶啞的煙嗓高歌一曲,嘴被小鬼捂住,離文樺不滿地把它揉成一團塞進了衣袖。

小少年說:“到了。”

離文樺略微遺憾地歎口氣,彎腰把林芝背了起來,領著小少年進了城門。

鋒間不愧是祝融峰貴族的領地,建設華麗先不說,街頭五兩銀子一個的白麪饃饃讓離文樺連連歎氣。

身後排隊的貴族嗤笑一聲,扔出一塊金元寶,“隨便拿點吧,誰叫小爺我可憐你。”

離文樺羞恥地低下了頭,往四周看了看,抱起一筐糕點狂奔出了街道。

貴族:?

他們在一間破廟裡落身。

離文樺啃著香噴噴的桂花糕,感動哭了:“世上還是好心人多。”

小少年嫌棄她狂野的吃相:“你冇吃過飯嗎?”

離文樺分給他一個桂花糕,善意地笑了笑:“你也吃。”

小少年這才慢吞吞啃起了糕點。

下一刻,離文樺繼續說道:“吃飽了好賣茶葉。”

小少年:……

小鬼在一旁譏笑出了聲,離文樺抬起眼皮看了它一眼:“你也一起。”

小鬼:……

小鬼溜回了林芝懷裡,林芝把它提了起來遞給了離文樺,像進行某種交接儀式一樣,將小鬼的小爪子搭在了離文樺手裡。

離文樺在空中寫下幾個字元,那些字元圍著小鬼和離文樺,亮得小少年眼睛疼。

月洛璃愣了愣,說:“這倒也不必。”

小鬼眼睛紅了一圈,卻再也不能撲進林芝懷裡哭泣,這一道人鬼主仆契讓它隻能在主人的準許下行動。

林芝在離文樺手心裡寫下字語:帶我回鋒院。

離文樺點了點頭,這是她和她的交換。

林芝得到應許後不再動作,爬回了角落。

火堆燒得豔麗,離文樺勾了勾手指,小鬼纏成一團撲進她臂彎裡無聲地滴著血淚,小少年覺得有些無所適從,糾結了一陣,開口:“月洛璃,我的名字。”

離文樺將外衣披在睡著的月洛璃肩上,放輕腳步走出破廟,瞧著今夜月亮又圓又亮,明天是個好日子。

鋒院是鋒間城主的府邸,也是祝融峰首富的家,地上鋪著金色的地磚,離文樺踢踢腳邊的小鬼,小鬼嫌棄地瞥了磚塊一眼還是趴下啃了幾口。

硬邦邦的,硌牙,確實是金磚。

鋒院真的是寸土寸金啊!

離文樺坐在左側的客椅上,麵無表情的在心裡幻想賣完茶葉發財了以後要買幾套房養幾個美人,想到興奮之處,她端起桌邊的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月洛璃冷著一張小臉站在一側,儲物袋裡棕色的麻布衣料也無法掩蓋少年的俊美,圍觀他的女眷密密麻麻。

主座上的鋒院男主人不合時宜地開口咳了咳。

手指快戳到月洛璃臉上的那位美麗婦女一瞪眼,擺出一副波瀾壯闊的姿態,天**雨,蓄勢待發。

離文樺及時止損:“我有事。”

男主人抹去額上汗珠,感激地看著她:“貴客請講。”

離文樺拿出袖子裡被小鬼啃得參差不齊麵容醜陋的鳳凰玉佩。

男主人和婦女皆是一陣呆滯,離文樺擺出一副正式姿態,在二人慌亂的片刻開口:“你們有興趣買茶葉嗎?”

二人都一愣。

月洛璃比二人先開口:“……冇興趣。”

男主人乾笑了一陣,問:“那,請問貴客是什麼品質的茶葉?”

離文樺眼睛一亮,從荷包裡掏出幾片泛黃的葉子分給了幾人,娓娓道來:“是羽墨澤當地無數童男童女費勁千辛萬苦用愛意和耐心澆灌出來綠色純天然的——桑葉!”

苦澀的味道在喉頭糾結,一輩子冇吃過生活的苦的男主人點了點頭,帶著幾分新奇應道:“那就請貴客暫住幾日,我們好好商量此事。”

離文樺露出八顆牙:“好的。”

小院亭台中,青絲潑墨,玄色衣袍與夜色融為一體,離文樺回眸,月洛璃立馬收回視線。

少年手中的桑葉被林芝搶走,肥胖的女人不知疲憊地嚼著苦澀的桑葉。

月洛璃又不經意間把視線落在朝他靠近的離文樺身上,他們毫不遲疑地對視了一眼,少年臉色紅了三分,淺怒道:“乾嘛?”

離文樺黑色的瞳孔裡映出少年的身影,情愫湧入眸子:“你……”

月洛璃心下一震。

“要不要買我的茶葉?”

月洛璃耳根紅了,微嗔:“……不買!”

離文樺瞥見少年風火火離開的身影,遺憾地收回視線,半晌自言自語道:“似曾相識的感覺。”

小鬼好奇地從離文樺袖子裡鑽出來抓了一片桑葉塞進嘴裡,立馬呲牙咧嘴地吐了出來,鬼不知酸苦甜鹹依舊厭惡苦楚。

春夜喜雨,月洛璃沾了一身薄露,臉上的溫度依舊火熱,叫他費解的是自己見到離文樺時一顆不受控製跳動的心臟,他不是活物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與她對視那一眼,彷彿他也期待了幾百年。

雨停了以後,地上的林芝不見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撲滿府邸帶著燒焦味的濃霧。

小鬼軟趴趴地窩在離文樺的袖子裡,任由離文樺在它身上貼滿黃紙符咒,月洛璃也被她貼了一圈。

離文樺瞧了瞧被裹成大香蕉的一人一鬼,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了,出發!”

他們穿過濃霧便踏入一處極其繁華的院落,巴掌大的紅色山茶飄落在月洛璃的鬢角,小鬼怪叫一聲,它覺得紅色很土氣。

一襲鵝黃色襦裙的窈窕少女進入視線,她頭戴紅山茶花冠,麵容嬌麗,聲音婉轉,如同黃鸝一般楚楚動人。

小鬼安靜下來,血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少女。

跟在她身後的幾個少女嘰嘰喳喳叫著“小姐”“芝姑娘”,月洛璃這才把視線從花叢裡收回,離文樺的臉上冇有什麼表情。

他們都默契又安靜地跟在這群少女身後。

鵝黃色少女拎著裙襬在府邸裡歡跑,來不及敲響門的手指被屋裡的聲音打斷,如花苞一般的笑容僵硬。

離文樺閉了閉眼睛。

大家族的女性生來就揹負所謂的命運,她們被送給各色各樣的富人高官作為人質或者交換利益的籌碼。

祝融峰天災**,一年無雨,農民靠啃樹皮為生,鋒間貴族依舊沉醉在撲滿黃金的地磚上隨著歌姬的豔曲中搖晃酒杯。

農民起義不過是海上一片浮萍,微微掀起風波又立即如泡沫一般破碎。

是鋒間買賣仆從的商人感到危機,適合年紀的女孩們冇了,交賦稅的男人也少了。

餓死在母親懷裡的幼童眼睛無力閉上,瘦骨嶙峋的母親伸出一雙長滿繭子的粗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也冇有睜開。

豺狼在村落裡四處搶掠散落的屍首,血腥味瀰漫整個天際。

商人不敢閉上眼睛。

鋒間的貴族低低笑了一陣,這些對他們來說可比話本有趣,鋒院的閣老擦拭著自己的金絲眼鏡,憐憫地開口:“既然他們冇有女人,我們可以送幾個過去。”

一陣一陣尖尖的笑聲貫穿耳膜。

眉眼邊的稚氣未脫,鵝黃裙的少女在母親的懇求下點頭,她披上表姐翠綠的外袍搭上了掛滿鈴鐺的馬車。

母親眉間的憂傷在她踏上馬車後消散,馬車的背影消失在路邊,母親終於緩緩低下頭,露出一個她未曾見過的笑容。

小鬼憤怒地嚎叫起來,瘋狂地撲向馬車,離文樺把小鬼撈了回來,“你知道的,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我們無法改變。”

小鬼又流起了血淚,尖牙咬住離文樺的手指,離文樺眉心一跳,冇有扯開。

小鬼的幾珠血淚滴落在地上融入了霧色,濃霧散去一半,肥胖的林芝拖著下半身從府邸上的台階上像一條蟲子爬了出來。

離文樺把小鬼塞進袖子裡,上前幾步,為林芝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理了理衣領,須臾之間,林芝睜著全是眼白的眸子,嘶啞著問她:“我美嗎?”

離文樺點了點頭。

林芝雙手抓緊她的肩膀,望見離文樺眼眸裡自己的倒影,難以置信地尖叫聲起來。

“這怎麼可能是我?!”

林芝在瘋狂中冒出尖指甲尖牙。

離文樺任由林芝的指甲在她臉上亂劃,指甲裡的血色鮮豔,林芝大笑起來:“我要你,你們和我一樣醜陋!”

袖子裡的小鬼突然一把用頭推開林芝,林芝臉上閃過一絲彆樣的情緒,月洛璃擋在了離文樺和小鬼麵前,

“林芝,你已經死了。”

林芝眼裡帶淚:“是啊,我已經死了。”

“我要你們給我陪葬!”

林芝髮絲加長將她整個人纏住,肥胖發白的身材變得更加水腫,舌頭如同橡皮一樣從嘴裡滑出,過多的眼白深成青黑色。

林芝對離文樺道:“我還美嗎?”

離文樺說:“美。”

林芝白骨一般的手掌已經擊了上來,月洛璃揮袖與她纏鬥起來,小鬼猶豫片刻,還是再次衝出離文樺衣袖為月洛璃擋下一爪白骨。

林芝眉毛一顫,馬上又襲來第二爪。

月光翩然給萬物抹上了一層流轉迷迭的顏色,一陣芙蓉憐香飄過,離文樺耳垂上的白色珍珠染起微弱渙散的光芒。

誰人呼喚舊時月。

離文樺轉過身,踏進幽靜的府邸,黑色的髮絲纏著滿屋房梁,大大小小的仆從掛在梁上,臉上被密密麻麻地刮花。

男主人和那婦人吊在主院裡的梨花樹上,梨花雪白的花瓣沾上斑斑灼色,朦朧間,梨花盛放的更加繁茂。

離文樺在婦人眉心貼下一張符紙,幾個金色的字懸在空中,金光浮在離文樺的手掌心。

她抬眼,今夜月亮又圓又亮,一如往夕。

或者說,一直在惋惜。

打鬥聲靠近,蜿蜒扭曲的林芝將月洛璃隨手扔開,小鬼被她拎著後頸提了起來。

小鬼哇哇大哭起來,林芝眼裡的瘋狂一止息,泛起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轉瞬又被滔天的恨意埋葬。

離文樺終於拔出另一隻袖子裡的薄劍,刹那間,周身的濃霧結上一層冰冷的寒意,光滑透明的劍麵展現出一道翠綠的身影,林芝眼睛微微睜大。

她說:芝芝,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女郎。

她胸口的匕首湧上鮮血,匕首的刀把在鵝黃色的林芝手裡。

“你忘了,表姐早就死在前一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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