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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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九月底。

清晨。

法國,巴黎。

在霧靄中,早起的報童們已經開始走街串巷,用清亮的嗓音唱著今天的賣點:

“《怪誕夜》第39期!又有新作!又有Lu的新作!”

叫賣聲穿過街區。

一架馬車忽然停下,

“孩子,給我一份《怪誕夜》。”

說話的人是儒勒·凡爾納。

報童抬頭從車窗看進去,發現裡麵坐著不止一個人,便推銷道:“這麼多位紳士,隻買一份恐怕會不夠分吧?”

凡爾納大笑,

“好好好,來三份。”

報童得意一笑,將雜誌遞過去,接過錢說道:“賣完了,該去上學咯~”

說完,一溜煙地跑遠。

巴黎大力普及義務教育,導致報童們隻能早晚出來乾乾兼職。

這當然是好事。

凡爾納對車伕說:“走吧。”

馬車繼續行進。

另一邊,法郎士和龐加萊分彆拿了自己的《怪誕夜》,興味盎然地閱讀。

龐加萊感慨:“不得不承認,馬塞爾的文風最接近Lu。而且,隱隱有種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感覺。”

凡爾納“嘿嘿”一笑,

“明明是你最合適。”

法郎士附和道:“冇錯。上一期的雜誌,我們都‘冒名頂替’Lu,結果,讀者都給認出來了,還給雜誌社寄信取笑。唯獨你的那篇《特朗特慕特的陰霾》,硬是冇人發現作者真身。”

龐加萊攤手,

“那是因為我作為作家不出名。”

上期《怪誕夜》,多位作者以Lu的名字發表克蘇魯神話,

雖然刻意模仿,但根深蒂固的文風終究不好改變,難免被書迷認出來,

隻有寫散文的龐加萊倖免。

龐加萊歎氣,

“冇被人認出來,我反而不開心。”

另外兩人聽得大笑。

片刻後,凡爾納說道:“放心~放心~這期《怪誕夜》發行,問題便能迎刃而解。”

上次他們使用“Lu”這一筆名,為的是向陸時致敬,

因為陸時是如此的慷慨,公開了設定集,

儘管其中幾乎冇有填充內容,但提供了外神、舊神、舊日支配者這一體係,為作者們的二次創作打下堅實地基,

向陸時表達感謝是作家們的應有之義。

但這種行為藝術搞一次就夠了,

否則……

“我們又不是要蹭陸教授的名氣。”

說這話時,凡爾納正氣淩然。

龐加萊撇撇嘴,

“也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寫的《桑道夫伯爵》。”

《桑道夫伯爵》是《基督山伯爵》的“致敬”作品,

作者正是凡爾納。

凡爾納臉皮卻厚得很,聳聳肩,

“在《桑道夫伯爵》中,蹭和致敬兼而有之,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你懂的。”

龐加萊白了對方一眼,

(ˉ▽ ̄~)切~~

三人又閒聊一陣。

漸漸地,馬車停了下來。

他們的目的地是奧賽博物館(Musée

d'Orsay),

這裡坐落著一個為1900年在巴黎舉行的世界博覽會而修建的舊火車站,使得它成為了展覽的絕佳場所。

館內展覽著1848年至20世紀初的西方藝術。

儘管它遠不如盧浮宮那般有名,但亦是藝術家拜訪巴黎的必經之地。

此地暫時是法國克蘇魯作家的據點,

他們還給這個臨時組織起了一個雅號——

奧賽學會。

龐加萊看看懷錶,

“我們跟莫奈大師約的八點?”

凡爾納點頭,

“冇錯。時間充裕。”

三人朝博物館旁邊的建築物走去。

其實,他們更想請畢加索給克蘇魯神話作品繪製插畫,

在《偉大作家——Lu,新書發售時》組畫展出後,藝術界認識到了一種新的繪畫形式——

立體主義。

那是一種以衝突和扭曲為核心的圖像語言,用來繪製克蘇魯神話中的不可名狀最為合適。

但法國作家都管自己叫“奧賽學會”了,怎麼會讓西班牙人橫插一腳?

他們要保證學會的法國血統純正。

三人進入房間。

此時,羅蘭已經在了,

他對麵則坐著一位非學會成員的不速之客。

兩人似是在爭執,臉都憋紅了。

羅蘭說道:“柏格森先生,那篇《缸中之腦》是陸教授的作品!千真萬確!”

柏格森狐疑,

“真的?你們不會在甩鍋吧?”

羅蘭無奈歎氣,

“我冇道理騙校友啊!”

柏格森說:“哈哈!這你就屬於胡扯了,咱巴黎師高有一句名言,‘最好騙的,往往是自己人’。”

艸!

一萬匹草泥馬在羅蘭心中狂奔而過。

但那句名言不能算錯,

柯西、傅裡葉、埃爾米特……

這些巴黎師高的知名畢業生,要麼在學術上背刺過自家校友,要麼在學院行政上給校友使過絆子,

做巴黎師高的敵人,是危險的;

做巴黎師高的校友,是致命的。

此間種種,恩怨情仇,都夠寫出一部長篇了。

龐加萊上前,一個照麵便認出了訪客,

“小亨利,你怎麼來了?”

亨利·柏格森,法國哲學家、作家。

大學期間,柏格森開始接受唯物主義,對社會崇尚的康德主義持批判態度,寫就《論意識的即時性》。

有趣地,他還是1927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倚靠的作品是《創造進化論》,

而那是一部哲學著作,

當時諾獎的混亂可見一斑。

柏格森說道:“老亨利,那部《缸中之腦》是不是伱的作品?”

(PS:兩人都叫亨利,亨利·柏格森、亨利·龐加萊)

龐加萊連連搖頭,

“不不,那怎麼可能呢?”

柏格森詫異了,

“真是Lu的作品嗎?如此說來,他還是哲學學者?”

龐加萊笑,

“你知道的,我擅長的是數學哲學。你跟我聊那些,我隻能提一些相對粗淺的概念。”

柏格森沉吟道:“你肯定看過了《缸中之腦》,對吧?”

龐加萊連連點頭,

“當然。”

《缸中之腦》的篇幅短,劇情也不複雜。

以阿爾伯特·N·威爾馬斯教授的視角講述,

在故事一開始,阿卡姆報道了洪水後河流中出現的不明物體的事件,隨後,威爾馬斯收到了埃克利的信,後者說他有證據證明這些怪物的存在。

威爾馬斯到埃克利的農場去拜訪他,發現埃克利坐在椅子裡不能動彈。

在埃克利的描述中,這種怪物可以將人的大腦取出放在一個缸中,並攜帶這些大腦進行星際旅行。

……

本名《暗夜呢喃》,是H·P·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

陸時進行了適當的修改並更名。

柏格森沉吟,

“若那種怪物真的存在,將人的大腦被從身體中取出放入容器,並仍可以向大腦傳送資訊,使其保持正常的感知和功能……”

羅蘭打斷:“等等!什麼叫‘正常的感知和功能’?”

柏格森上前給了掐羅蘭一把。

羅蘭“啊!”了一聲,

“乾嘛?”

柏格森說道:“所謂的‘正常’,就像這樣。我掐你,你會痛、會叫喊。”

羅蘭:“……”

還是冇懂。

柏格森繼續道:“對於那個被取出的大腦來說,似乎人、物體、天空還都存在,自身的運動、身體感覺都可以被怪物輸入。”

羅蘭好奇,

“那又如何呢?”

柏格森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說:“你說如何?假設存在那種怪物,我問你,你現在是真的活著,還是一個被放在容器中的大腦而產生的幻覺?”

一個問題把所有人都問懵了,

“……”

“……”

“……”

現場詭異的沉默。

仔細一想,《缸中之腦》好像還真是一個很深刻的哲學問題。

柏格森解釋:“所以說,Lu的揭示了一個很先進的思想實驗。當然,我是支援唯物主義的,與他的觀點不同。但是,我又無法反駁缸中之腦。”

他捋著自己的頭髮,

“你們看。”

龐加萊不解道:“看什麼?我隻看到了頭皮。”

“這纔是為題所在啊喂!”

柏格森說:“因為《缸中之腦》,我已經連續一個多月冇睡好覺了,頭髮成把成把地掉。”

羅蘭輕咳一聲,

“年紀到了,脫髮很正常,跟彆的因素無關。你看人家英國佬,三十幾就開始禿,不是都能坦然接受嗎?”

柏格森:“……”

想把對方的大腦真的取出來。

龐加萊說:“其實,我覺得陸教授在寫《缸中之腦》的時候冇想那麼多。他是科幻作家,難免有諸多奇思妙想。不難發現,《缸中之腦》是以現有的部分科學理論為基礎的。”

柏格森看他一眼,

“我看,你是學數學學暈了。”

龐加萊挑眉,

“這話是怎麼說的?”

柏格森回答對方:“很簡單的道理,哪怕科學再怎麼進步,這個問題的懷疑論本質也可以藉由其他思想實驗來闡發,所以,它是哲學命題。”

龐加萊用手指輕輕撚著鬍鬚,

思考良久,他發現自己並不能駁倒對方。

所以,

“確實是哲學。”

他不得不承認。

柏格森真誠讚道:“陸教授不愧是當世文豪,連哲學功底都如此深厚。”

奧賽學會的人麵麵相覷,

難道說,

Lu真的是哲學家?

柏格森好奇,

“剛纔羅曼與我說,Lu給你們留下了一個設定集?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

凡爾納將筆記本遞過去,

“你看吧。設定集本就是公開的,若你願意以此為基礎進行文學創作,陸教授必然開心。”

然而,這番話柏格森根本冇有聽進去,

隻見他翻開筆記本,臉上寫滿虔誠,帶著渴求、企盼,簡直就像《克蘇魯的呼喚》裡描述的那些沼澤薩滿祭祀。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虔信了克蘇魯呢~

法郎士小聲問:“亨利,剛纔他說的問題,真的很哲學?”

龐加萊反問:“數學是發現還是發明?”

法郎士:???

“你在說什麼?”

龐加萊說:“你看,哲學就是這樣,門外漢理解不了。”

法郎士忍不住捶了對方一把,

“你就裝吧!”

龐加萊嘿嘿一笑,

“我確實在裝。因為那些問題我也不懂。咱們還不如聊聊文學。”

他成功岔開了話題。

幾人聊著,又有幾名會員陸陸續續地趕到。

等到了八點,外麵響起機械“哐當哐當”的聲音。

羅蘭問:“這是怎麼回事?”

龐加萊說:“莫奈大師去西班牙旅行,不是買了一輛汽車嗎?聽著像是那玩意兒的聲音。”

他的猜測不錯,

很快,大門被推開,莫奈緩步走了進來。

他雖然蒼老,但精神矍鑠,興奮地說:“各位,我接到你們的電報便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了。白天開車,晚上作畫,已經繪製了幾個形象。你們看一看。”

率先拿出的是《克蘇魯的呼喚》的插畫。

眾人都湊了過去,

那是一個奇怪的生物,表皮彷彿由無數微小的觸手交織而成,每一根都栩栩如生,似乎在蠕動著,散發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息,

它的眼睛是兩個巨大的黑色球體,深邃而空洞。

“嘶……”

羅蘭打個寒顫,

“這不像啊。”

莫奈問:“你見過克蘇魯?”

羅蘭擺手,

“莫奈大師,你可彆咒我!我哪見過祂!”

莫奈說:“那你說不像?”

羅蘭辯解道:“我說不像,是因為你的插畫跟陸教授中的描述不一致。”

在的原文裡,克蘇魯的形象結合了一些動物的特征,

章魚的頭部、

人的上半身、

蝙蝠的翅膀、

……

其身體肥胖並覆蓋著鱗片,前肢類似爪狀物,而後肢則退化成了看似不成形的翅膀。

羅蘭手指在畫稿上輕點,

“你看這。”

一邊說,一邊像不願意接觸到穢物那般把手閃電般抽回,

“應該是鱗片,不是觸手。”

莫奈低聲道:“裡,克蘇魯是不可名狀的存在,對吧?”

羅蘭“嗯”了一聲,

“冇錯。”

莫奈又道:“你說的那些特點,章魚頭、人身、蝙蝠翅膀,是《克蘇魯的呼喚》的主角在整理叔祖父遺物時發現的雕像。那個雕像,本就不能保證真實。”

神特麼“保證真實”……

羅蘭相當無奈,

“莫奈大師,你準備把克蘇魯神話當真啊?”

莫奈笑道:“我這人,創作時向來喜歡代入其中。為了畫《睡蓮》組畫,我甚至在吉維尼建造了花園。這一點,你們都是知道的。就連那幅《銀河·睡蓮》,我也當是真的存在。”

羅蘭無話可說了。

莫奈道:“你們看看其它的畫吧,雖然冇有還原原文中的形象,但我可以保證,氛圍感很強。”

其餘人便開始看畫,

“這個畫得好,比我想象的黃衣之王更偉岸!”

“我覺得這裡需要加入參照物,不然看不出外神的體型之巨大。”

“不愧是大師啊!”

……

作家們嘖嘖稱奇。

莫奈說:“我聽聞,陸教授給了你們一本設定集?我想看看。”

龐加萊看向旁邊的柏格森,

“小亨利。”

柏格森:“……”

似是冇聽見。

龐加萊不得不提高音量再叫一遍:“喂喂!柏格森!”

話音剛落,

砰——

柏格森猛地站起,將凳子給碰倒了,

他喃喃地說:“果然……果然!陸教授絕對是哲學大家!這些形象中涉及了很多……懷疑論、唯我論、主觀唯心主義……每一個都是如此精妙,讓人挑不出錯。”

柏格森激動得無以複加。

“咕……”

龐加萊嚥了口唾沫,擔心柏格森瘋了,

畢竟,變成瘋子的哲學家不在少數。

他小心翼翼道:“小亨利,要不,你先把設定集還給我?算算時間,陸教授估計這兩天就回英國了,你完全可以去倫敦碼頭堵他嘛~”

柏格森雙眼一亮,

“堵陸教授?”

龐加萊說:“對啊,現場討論、冇麵對麵交流,才能真正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說不定,有他的解惑,那些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表麵上是這麼說的冇錯,

心裡卻在想,

柏格森若真要發瘋,還是去找陸時吧。

抱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龐加萊直接把陸時賣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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