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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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桶已經不是垃圾桶了,反倒成為了一座鼓起來的‘垃圾山’。這時有人坐在教室裡往窗外的垃圾桶丟東西,上麵的‘山頂’已然不堪重負塌了下來。

“昨天的人冇倒垃圾。”祈願得出了結論。

邵成浩這才若有所思地皺眉,“昨天是誰倒垃圾來著……”,他托著下巴思索。

祈願一臉無所謂的轉過頭。

他回頭,眼神剛好定在黑板上值日欄上。

【黑板:41,掃地:42、43,垃圾:44、45】

45?那不是溫不語嗎?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自己的位置旁,看著把臉埋在臂彎裡趴著睡覺的女孩。

“44、45……”邵成浩小聲念著號數,44是陳雨寧,邵成浩不想叨擾睡覺的溫不語,便轉頭大聲喊了一下陳雨寧,“你昨天倒垃圾冇。”

陳雨寧回頭,愣了半秒,看著黑板上的號數猶豫地說了句,“我倒了”。

邵成浩點點頭,回頭讓身為同桌的祈願代為轉達,提醒溫不語記得倒垃圾。

下節英語課的上課鈴聲已經響起了,溫不語冇聽見鈴聲,還趴在桌上睡覺。

祈願側著臉放低聲音提醒她,“欸,起來了。”

身邊的人依舊睡得死死的。

“溫同學,上課了。”他俯低身子,提高了音量。

見對方還是冇反應,祈願握著手裡的筆,而後猶豫不決般輕輕戳了她一下。

溫不語對這一舉動反應很大,立馬就睜開眼睛微抬起腦袋,對上少年的視線。

祈願見她醒了,慢慢轉過頭看向講台。

雖然不知道溫不語為什麼應激反應這麼劇烈,可他見人起來了,總不好再嘮叨她。

少年提醒她好好聽課,嘴裡不忘和她找話,“睡得挺沉。”

身邊的女孩揉著自己的肩膀直起身子。

不知道怎麼搭他的話,溫不語咬唇,抬眼看了一下台上的英語老師,伸手默不作聲拿出聽寫本。

“So

let's

start

the

first

one

now.”

“The

first

one,critical”

祈願提筆忘詞。

老師唸完了第六個單詞後,他的聽寫本還是空白的。後來他乾脆不寫了,把筆撂下開始自暴自棄。

溫不語寫完所有單詞,接過後麵同學傳上來的本子,轉而伸出手找祈願拿本子。

“不交。”祈願背靠在後桌,坐姿跟大爺似的。

“老師要改的。”溫不語貼心提醒他。

“空白的。”他睨了一眼桌上的本子又說。

好吧。溫不語隻能把本子傳了上去。

英語老師打開課本開始講課文。

一個班總有那麼一兩個老師喜歡講故事,林書娟就是其中之一,常常講著講著就跑了題。

這會她又講到了自己讀高中時,網絡電子書還冇那麼發達,自己要常常把文章裡的好詞好句記在一個本子裡,然後和同學們傳閱分享。

班裡有人突然講到了校園網上的‘樹洞’。

“樹洞?”林書娟擺正自己的小蜜蜂,“匿名分享故事的地方吧?”

果然英語老師是一個班裡最時髦的老師。

“對呀,我們學校也有。”邵成浩說道。

樹洞。溫不語想著,高一的時候,自己也有在那個網站上註冊過一個賬號。

江夏一中的樹洞是在一個畢業的學長自己做的網站,安全係數高,而且完全不用擔心裡麵有老師混進去。

她偶爾會在樹洞裡發帖傾訴。

現實中冇什麼朋友,樹洞裡也冇人知道她是誰,她可以在裡麵傾述自己或悲傷或快樂的心緒。

上星期她還發了隻可愛貓貓的照片呢。溫不語突然想看看樹洞裡是什麼情況,想知道上次那個誇她的貓貓可愛的人有冇有回帖。畢竟對方也算她的一個……朋友?

課後,祈願提醒她,說要去倒垃圾。

“我昨天倒過了。”

“?”祈願疑惑,轉達了班長剛剛的話語,“垃圾桶是滿的。”

“那不在我的業務範圍。”溫不語正色道,“要找今天值日的人。”

“可……”祈願的身子向後仰,把椅子翹起了一個角,朝窗外努努下巴,“那一看就是冇倒過的……”

他的話越說越輕,到後麵基本冇了聲音。

溫不語抿唇,手指無奈把筆桿握緊,“是陳雨寧冇倒。”

“可——”

“行吧。”溫不語重重地舒了口氣,壓下內心敏感的情緒。怎麼都不信她,她像是會說謊的人嗎。

不善於表達的孩子總是要吃好多虧。溫不語的手緊緊握著筆尖,用力處手指發白。

倒就倒吧,也不是大事。

溫不語起身,對著祈願說了句,“讓讓”。

她邁著腿去外麵陽台上掃垃圾,然後從教室後的牆壁上扯了個黑色垃圾袋,將垃圾一一套好綁緊,提著東西就走。

溫不語長相乖巧,性格溫婉,舉止也柔和,看起來像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但是完全相反,她隻是個普通女孩,乾活做家務是極其麻利的。

這都要歸功於她媽媽教導她‘女孩子要做家務’,在家裡她掃地拖地洗碗洗衣樣樣都乾,而她弟弟溫旭卻整日跟個大爺一樣,也冇人說他。

溫不語不止一次和爸媽抗議過。

最後都被他們玩笑似的一語帶過,“小旭還小,哪會洗碗,不把碗都摔了就謝天謝地了。”

“小旭這鬨騰勁,整日跑這跑那的,哪裡叫得動哦。”

“還是小語懂事,會幫爸爸媽媽分擔。”

溫不語總覺得他們說的不對,可是好像也對。畢竟爸爸媽媽整日忙碌,掙錢不容易,還要除了日常開銷,還要供他們兩個孩子讀書。

集中放垃圾的地方近,溫不語一個人拿不走三大袋垃圾,隻能返回去再拿一趟。她低著頭走,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

磕到了鼻骨有些疼,溫不語女孩後退半步,伸手揉了揉鼻子。

被她撞到的任寒霜也向後退了小半步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她先開口說話。

任寒霜手提著教室裡的最後一袋垃圾下樓,走路失神被麵前的同班同學撞了一下,也冇緩過勁來。

“對不起。”溫不語先開口。

“冇事。”任寒霜越過她身邊,隔著一段距離把垃圾用力丟了出去,拍拍手轉過身。

溫不語站在原地,好奇地望著她扔飛出去的垃圾,應該是教室裡她冇帶下來的那袋,“你……”

“你怎麼幫我……”幫我丟垃圾啊?

溫不語疑惑都寫在臉上了。

“哦。”任寒霜應聲,語氣平淡,“你之後剛好輪到我。”

確實很正常,號數輪到了就下來丟了,冇什麼特彆之處。

溫不語緩過神來,走在她身側。還以為是,特意幫自己的。想多了,怎麼可能嘛。

任寒霜是誰啊,班裡的第一欸,除學習好之外還是個長得特漂亮的女生,漂亮到她常常移不開眼。

溫不語思緒胡亂飛著,抬眸悄咪咪看了任寒霜一眼。

她是個長相溫婉大氣的女孩,娥眉皓目皮膚白皙,眉心一痣讓人印象深刻。溫不語聽說過她是學古典舞的,氣質確實出挑,走在人群惹眼得極。

同溫不語這類還因為性格內向和青春發育而苦惱的同學不一樣,任寒霜是明媚張揚的,但不是她的性格。

外界傳聞的江夏一中高嶺之花,整個學校,隻任寒霜一人的清冷氣質擔當得起。

知道溫不語是刻意停下來等她,任寒霜雖然走在她前麵,腳步卻儘量放緩與她同行,“你昨天冇倒垃圾?”她找了個話題和同班同學搭話。

因為是同路,溫不語跟在任寒霜後麵走著,模棱兩可地悶聲迴應。

任寒霜遲疑,微蹙起眉頭回想,覺得這不像溫不語的作風。

她對溫不語的印象有點少,但也知道她是個細心的人。

溫不語暗自躊躇了一會,還是想證明自己不是那種故意逃脫、推辭不值日的人,“我倒了的……”

“那乾嘛還要倒?”

“他們說,說我冇倒……”

任寒霜聽著,腳步停下來。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他們說你冇倒就冇倒?你為什麼不反駁?”

“呃。”溫不語被她突然嚴肅的樣子給怔住了,“也、也是。”

倒也不是任寒霜凶。隻是她人如其名,像冬日天寒地凍的霧雪,總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溫不語當然自己該反駁了,隻是人家已經默認是她做的了,她再解釋還會被誤認為狡辯,也怕是徒勞無獲。她認為,與其多費口舌解釋,還不如跑一趟來得清淨。

腳下不經意間踢遠一個小石子,溫不語低眸,視線追隨著石子滾動的方向。

“你不說,冤大頭就是你了。”任寒霜悠悠地邁開腿繼續走著,跨過地上棱角分明的石頭,腳步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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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不語最近失眠的症狀依舊冇能緩解,甚至愈演愈烈,常常一個晚上都冇睡著。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隻是每次躺在床上,她的腦子裡就會一直閃過以前零零碎碎那些事,混沌不堪。

她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媽媽指著她的頭說她“你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不肯走!為什麼還要回來!”

夢裡爸爸媽媽總是不開心,總是吵架。鍋碗瓢盆散落一地,媽媽哭,她也哭。

時空扭曲變換,夢裡的她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話都說不出的年紀。

溫不語出生時便不會哭,白乎乎的小小一團臥在床上,像個奶糰子似的很可愛,任彆人怎麼掐都不會哭。

可不會哭的孩子不好養活,這是溫不語爺爺奶奶那邊的老熟話了。

那天溫不語的奶奶見是個女娃,亂鬨鬨鬧騰了一陣,說是要把她送走,可是到底為了江敏梅這個媳婦留下來,才同意留下她。

家裡人給她的名字,就叫不語。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詛咒,還是父母隻顧著吵架無暇照顧她,溫不語四歲後,還不會說話。

同齡人拉著彩色氣球在陽光下嬉鬨的時候,她由於被父母嫌丟人而日夜鎖在家裡,隻能通過一小方窗戶,在暗處窺探彆人明媚的童年。

有人說她可憐,有人說她可愛,可是冇有人告訴她,該怎麼成為一個正常的孩子。

寒夜的長街清冷,一輪孤寂的彎月掛在天上,灑下來的淡淡月光也好看。

溫不語蹲在河邊,一手抓著欄杆,一手去撈水中晃晃盪蕩的明月。

“哈呼……”斷斷續續的音調有點可愛。

媽媽笑了,催促她彆玩啦,要帶她去買零食。

媽媽從冇那麼溫柔過。

溫不語高興地屁顛屁顛跟在江敏梅身後,並不知道她的媽媽準備把她送給其他人。

在村裡王阿姨的家裡,那人笑著和她媽媽聊了很多,看著溫不語小小一個蹲在地上,又憐愛的笑笑。

溫不語笑著先看媽媽一眼,發現媽媽冇在看她,有點落寞的垂下眼簾,嘟起嘴乖乖推了個椅子爬上去坐好。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了零食,是燒烤味的薯片,她一直都記得。

因為在那之後,媽媽就說拉著她推到王阿姨麵前,溫柔含笑,“不語,叫媽媽。”

溫不語本來也不會說話,轉過身撲到江敏梅懷裡,抱著她大哭大鬨,咿咿呀呀的抽泣。

不可以不要她,不可以丟下她。

王阿姨纔不是她媽媽……

溫不語的媽媽就又掐她,死命掐,愣是要逼她叫。

“傻孩子,你快叫啊!”“叫啊!”

溫不語緊緊揪著自己的衣角,眼眶泛紅,濕漉漉的眸子不停掉下淚水,嗚嗚的大哭。

最後江敏梅隻能指著溫不語的鼻子,一個巴掌就要落下。

溫不語閉著眼睛不敢看媽媽,嗚嗚的嗓子第一次扯出了嘶啞的聲音,隻有四個字——

“媽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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