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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凝一怔。
假山下,洛明笙身後跟著好些個人,皆是滿臉憤懣譏誚。
“我要是你,那天就一頭撞死在爺爺輪椅下,免得把整個薄山拖下水。”
洛明笙冷笑。
晏凝深深看她一眼,前世洛明笙淒慘的模樣與如今明媚嬌豔的臉蛋重合。
她現在冇心思同他們鬨,兀自跳下假山,轉身離開。
一個身影擋在身前。
“笙妹跟你說話呢,你就這麼冇規矩嗎?”是洛明笙的兄長,洛明帆。
他環胸,倨傲揚起下巴:“果然是凡人生的雜種,一點教養都冇有。”
心中怒火猛躥,晏凝閉了閉眼。
少年頭顱落地打滾的畫麵如同一盆涼水潑下,讓她身體瞬間發冷。
因她想逃,桑拓影砍下洛明帆的頭顱,鮮血濺在他冷白的皮膚上,顯出不同以往的妖豔來。
他笑視晏凝:“阿凝,你逃一次,我殺一個。”
直到現在,回憶起他如毒蛇纏繞般在她耳畔嗬氣,晏凝仍渾身輕顫不止。
晏凝一聲不吭繞道而行。
洛明帆像牛皮糖一樣纏上來:“怎麼,你那短命的娘冇教過你看見族兄族姐要主動打招呼?”
眾人皆鬨笑。
“洛明帆!”
前世洛明帆因她而死,晏凝忍一步讓一步也無妨。
可他不該扯上她的父母,晏凝無論如何也忍不下,給了洛明帆一巴掌。
卻被洛明帆反手攥住手腕,將她甩出去。
“你有什麼資格生氣,我們險些被你害死!”洛明帆冷聲。
晏凝穩住身形,身後洛明笙嬌俏聲音傳來:“哥,讓我來教訓她!”
隻聽見錚然一聲,長劍出鞘。
背後劍風掃來,晏凝迅速化出長劍應對。
薄山眾人皆知洛明笙修為高於晏凝,本是等著看洛明笙狠狠戲耍晏凝一番,卻不料,洛明笙竟被晏凝壓製,逐漸落於下風。
眼看晏凝劍勢密不透風,逼得洛明笙連連後退,直至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即將落敗。
旁側的洛明帆沉怒低喝,掌勁悍然發出。
本以為晏凝防備不及,卻不料她竟能止住劍勢迅速旋身抽劍抵擋,可到底修為差太遠,瞬間被狠狠擊飛。
纖細身影在假山上重重磕了一下,掉入淺池中。
洛明帆出手後也意識不對,他心急幫妹妹,但終究背後傷人。好在周圍都是自己人,一時也無人出聲,洛明帆麵上纔好看些。
他搶先開口:“晏凝,你竟敢惡意傷人!”
身後眾人稀稀拉拉附和。
“就是!”
“小小年紀,惡毒!”
晏凝拄劍站起身來,桃粉色長裙已浸濕貼身,她發間也粘上水池中的青苔,模樣狼狽極了,隻眼神卻分外冰冷。
她抬手劍指洛明帆:“洛明帆!你再敢說我母親一句不是,我必砍斷你的手!”
洛明帆冷笑:“一個低賤人族生的雜種,區區入道境,也敢在我麵前大放厥詞?”
不等他說完,晏凝劍一橫再次襲來。
洛明帆低嗤不自量力,甚至一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掌若遊龍,輕易化解晏凝攻勢,極儘蔑視。
周圍喝聲不斷,一時竟比校場還要熱鬨。
等到戲弄夠她,洛明帆橫手打落晏凝手中劍,一個小擒拿將她腦袋摁在地上,輕笑:“如何,你可服氣?”
晏凝臉上並無屈辱之色,眸光微閃,藏在另一隻手中的匕首終於露出鋒芒。
來不及掐訣凝陣抵禦,洛明帆抽身後退卻仍舊被刃風擦過臉頰,劃出一道傷口,身後,胳膊粗的樹枝應聲斷落。
洛明笙失聲:“哥!”
她兄長在族中年輕一輩中僅次於洛明箏,乃這一輩中唯二進入問道境的人,竟然被低了兩個境界的晏凝差點偷襲得逞。
“卑鄙!”周圍人的驚詫目光讓洛明帆惱羞成怒,決意不再留手。
卻見晏凝掏出一枚紫色玉簡。
洛明帆認出那玉簡,一震:“你要乾什麼!晏凝!這可是在學宮裡!”
晏凝蒼白著臉朝他笑笑,當下用力一捏。
“快散開!那玉簡刻有龍族離火陣!她想玉石俱焚!”洛明帆揚聲高喝提示眾人,他也不敢說能抵擋住離火陣,隻立刻飛身護住洛明笙撤退。
眾人大駭。
龍族離火陣仿天火之劫而成,威力驚人,端看那玉簡顏色,其中陣法威力絕不在問道境之下。
靜了幾秒。
天火併未降臨。
四散逃竄的眾人疑惑回望,隻見一抹淺藍身影不知何時飄然而來,輕輕從僵在原地的晏凝手中,抽出那塊滿是裂痕的玉簡。
“阿凝,這東西可不敢亂用呀。”纖纖細指凝出結界,將玉簡裹在其中,待確認過玉簡不會碎裂之後,柳樂蕁眼中出現一絲後怕,輕歎著解除晏凝的定身,“裴隱也是,什麼東西都敢給你。”
“還給我。”晏凝麵上掠過一抹難堪。她對柳樂蕁並無不滿,若說學宮有誰從不輕視她,也隻有柳樂蕁了。
柳樂蕁輕聲:“阿凝,不是我不還給你,而是以你的修為不足以維持這個結界,等裴隱……”
正說著,一抹雪青身影自朦朧暮色中走來。
柳樂蕁話頭止住,莞爾一笑:“說人人到。”
她指尖輕甩,那裹著玉簡的光球向那人飛去。
裴隱凝眸看眼掌心玉簡,目光觸及晏凝,漆黑清亮的眼眸微微冷下:“怎麼回事?”
晏凝側頭不語。
玉簡是裴隱給她防身的,她卻用來逞凶鬥惡,也怨不得裴隱冷聲質問。
晏凝抿抿唇,不願在裴隱麵前示弱,挺直脊背一言不發拎著劍離開。
走出很遠,晚風還裹挾些細微人聲,若隱若現傳來。
回到院子裡。
天邊月色已朦朧,風吹青竹葉瀟瀟。
關上房門,連燭火也未點,晏凝神情呆滯靜坐,好半晌,後腰傳來的疼意讓她茫然眼眸回光。
她慢慢脫掉濕衣。
門外傳來敲門聲。
透過影子隱約認出來人,晏凝抿唇不做聲,門外人又輕叩三聲。
“晏凝,開門。”裴隱靜聲。
晏凝沉默片刻,重新合上衣服去開門,裴隱的腳還冇踏進來,便被她側身攔在門外。
裴隱動作頓住,垂眸看她。
晏凝咬咬唇,不退不讓。
察覺到裴隱的手指在她發間輕輕摘下什麼,晏凝身子顫了顫,見他將取下的竹葉捏在手心。
“為什麼不找我。”半晌,裴隱問道。
從前晏凝跟人起爭執,不管有理無理,打不過定然要放狠話讓對方等著,她去叫裴隱來。
裴隱厭煩她蠻橫驕縱,平日氣她欺她,卻絕不會讓她受他人欺辱。
晏凝盯著他金絲勾勒雲紋的黑靴,眼眶微微發酸:“你不是不喜歡我用這種事煩你嗎?”
因她代表他的顏麵,哪怕對方是他族妹,他也總是幫她的。
故而從前,晏凝對他的不耐煩從不以為怵,仿若裴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證明瞭她壓過裴隱一頭,任性妄為到不知身份。
“所以寧願浪費這張古微星羅陣嚇他們嗎?”裴隱掌心化出那枚幾乎碎裂的玉簡,裂縫間僅靠靈絲縫合。
玉簡泛著幽幽微光,映在晏凝臉上。
越是等級高的玉簡越難刻畫陣法,她手中的高級玉簡,全部出自龍族仙尊裴雨枝之手,彆說外界,哪怕龍族內部都冇幾人有此物。
裴隱將太奶奶送的珍貴護身玉簡給了她,她卻如此隨意使用。
“……對不起。”
晏凝似聽見裴隱呼吸沉重幾分,像是她的錯覺,很快,他平淡無波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天絕乃仙品兵器,所傷並非普通藥物能輕易癒合。”不再繼續那個話題,他掌心靈光掠過,化出藥匣,裡麵裝著象牙白的瓶瓶罐罐,“這些都是龍族特有的靈藥,你收著,不夠再找我。”
晏凝下意識推辭,忽然想起什麼,麵上惶色纔剛升起,就看見裴隱另一隻手中的天絕。
“若非上麵殘餘你的靈力,我也不知它落在何處。”
“……多謝。”晏凝唇角的弧線軟了下來,冰冷指尖劃過他溫熱手心。
她隻拿了天絕,並未收下藥匣,裴隱微微皺眉,強硬塞進她懷裡。
思及拒絕還要繼續同他拉扯,晏凝乾脆接住,但這聲謝不如上一句真心實意:“也謝了。”
一時無言。
兩人在房門口默然對峙。
他的視線讓她覺得自己像在水鏡上赤赤條條被打量,晏凝受不了了:“還有彆的事嗎?”
裴隱靜靜凝望她。
“無事。”
“那……”
“這幾日,你似乎與從前不太一樣。”
晏凝陡然心驚。
她強行穩住心神,定定看著裴隱:“裴隱,你什麼意思?”
裴隱眸色淡淡:“一些感覺罷了。你若生氣,就當我冇說過。”
晏凝冷下臉來,狠狠將門關上。
等門外裴隱離開,她才卸下那副色厲內荏,光潔額上有汗珠浮現。
心慌意亂地將藥匣與匕首都放在桌上,晏凝扶著桌子坐下,狠狠灌了兩杯水才稍稍冷靜。
裴隱太敏銳了,如果她重生的事被髮現……
晏凝不自覺攥緊拳頭。
不知過了多久,掌心的疼意讓她一瞬清醒。
晏凝默然看眼昨日裴隱包紮的傷口,目光順著落到桌上藥匣中的白釉瓶上。
像是怕晏凝認不得這些靈藥,她每拿起一支長頸藥瓶,其藥效與用法便浮空印字出現。
晏凝遲疑片刻,思及前世用天絕剜骨之傷,她瞞著蘇懷約用儘丹藥也花了半年才癒合,便冇再過多忸怩。
掌心上完藥,晏凝正待合上藥匣,瞥見裡麵還有幾罐藥膏,想起後腰的傷來。
玉白手指拿起一罐藥膏,打量了會兒又放下,旋即從自己的儲物戒中翻出褪瘀止疼的藥來。
那傷倒也不重,用這些極品靈藥未免浪費,日後其他地方也許還用得著。
傷在後背看不著的地方,晏凝摸索好半天,怎麼也抹不對地方,已忍不住心煩氣躁。
晏凝頗惱地脫掉裡外衫,上身隻剩一件淡粉肚兜。在昏黃燈光中,那肚兜與她粉嫩肌膚辨不分明。
她走到鏡子前,側身找背後的淤青,不經意望見鏡中一雙涼薄妖冶的眼眸。
晏凝呼吸一滯。
白瓷小罐從手中滑落,卻冇碎在地上。
“小心。”
白衣勝雪的青年微微躬身接住那小罐,眉眼間笑意清淺溫柔。
晏凝被攝魂般手腳冰冷僵在原地,盯著鏡中的青年。
“阿凝,怎麼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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