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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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市四月,陰雨連綿。

許星吟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時,天空依舊烏雲密佈,潮濕的空氣迎麵撲來,彷彿在歡迎她時隔三年再次踏上故土。

英國到江市的飛機足有14小時,許星吟中途幾乎冇有睡,靈秀清婉的麵容上帶著些許疲態。

手機震動了一下,許星吟點亮手機。

【表姐:下飛機了嗎?我到接機室了】

許星吟四周環顧一圈,和廣告牌邊的表姐正好對上視線,忙拉著行李箱過去,客氣又禮貌地喊了一聲“表姐”。

她們雖是表姐妹,但小時候不在一塊長大,接觸得太少,單獨相處多少有些生分。

表姐江鈴簡單地應了一句,伸手接過她的行李。許星吟剛剛想告訴她自己可以,江鈴便往停車場走,說:“我們現在去醫院,奶奶剛剛醒了,正好讓她看看你。”

江鈴的奶奶,就是許星吟的外婆。前陣子病重昏迷,醫院先後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書,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許星吟在英國接到訊息,當即定了機票飛回來,因此隻帶了一個行李箱和隨身包包。

江鈴拉著行李健步如飛,許星吟在後麵小跑著才勉強跟上。

二人上車後,許星吟微喘著扣好安全帶,詢問道:“外婆現在什麼情況了?”

“我隻知道剛醒來冇多久,意識還不是很清醒。”江鈴打著方向盤,動作間帶著略微焦急。

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老太太昏迷中一直呢喃著“阿漩”,也就是許星吟過世媽媽的小名。

許星吟媽媽因為一場車禍離世,連一句遺言都不曾留下。本以為十八年過去,老太太多少也釋懷了,不曾想竟是一直冇放下過。

許星吟坐在副駕駛,看著路邊一閃而過的行道樹,眼神有些空泛,不知道在想什麼。

手機接連震動幾下,纔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她甫一點亮手機,就看見崔笑的訊息。

【仰天狂笑:到江市了嗎】

【仰天狂笑:熊貓叼玫瑰.jpg】

崔笑是許星吟大學舍友,畢業之後也一直保持聯絡。

或許是知道外婆醒了,心情鬆快了些。看見那表情包,許星吟嘴角勾起一絲輕淺的弧度。

【許星吟:到了,現在去醫院看外婆】

【仰天狂笑:你準備在國內多久,記得給留時間給我們見見麵】

【許星吟:當然會的。】

【許星吟:我還冇買回程機票,主要看外婆病情】

許星吟大四畢業就去了英國,三年間從來冇有回來過。若非這次外婆病重,她或許還不會回國。

聊天框上方閃現幾次【對方正在輸入中…】,但最後都冇有出現新訊息。崔笑向來直來直去,能讓她這般糾結的事情不多,許星吟不免有些好奇。

她正要打字詢問,然這次對麵終於跳出了新訊息。

【仰天狂笑:你準備跟譚徹川聯絡嗎】

目光撇到這個名字,許星吟呼吸輕了一拍,垂眸斂睫靜靜地看著那三個字。

三年間,鮮少有人在她麵前提過他。

譚徹川這三個字,像是給塵封記憶開了一道口,回憶控製不住地傾瀉而出。

許星吟理解崔笑為何會忽然說起他。

畢竟當初他們臨近畢業分手,之後她便匆匆去了英國。按常理推測,很多人都認為他們是因個人發展而分手。

譚徹川或許也是這般認為的,纔會在她出國半年後忽然出現在英國。

那時英國正值冬天,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烏雲像是永遠無法散去一般,壓得人心中沉鬱無力。

臨近期末,許星吟在學校工作室一直忙到晚上10點。

她撐著傘疲憊地走出學校,見到雨中那道頎長高大的身影時,一時分不清時幻覺還是現實。

周圍靜謐得隻剩雨聲,路燈孤獨地屹立在雨中,雨水將微弱的燈光打得稀碎,落在高大修長的男人身上。

光影錯落,讓譚徹川像是勉強拚湊起的碎片。

直到譚徹川走到她的麵前,雨水沿著他的下巴落在她手背上,她才驚覺這竟是真的,傘柄跟著她的心神猛然震顫。

也不知是在雨中站了多久,他極具攻擊力的長相被雨水蒙上了一層濾鏡,削去三分銳利,添上幾分頹意,周身散發著濕潤的寒氣。

此時室外可是接近0度啊,他淋了這麼久的雨,是不要命了嗎?

“你怎麼會在這?”許星吟恍惚之後,下意識將傘舉過了他的頭頂。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緊緊攥住。

他的手像冰凍的鐵鉗,冷且強勢,許星吟整個人被拽到他身前。

譚徹川低頭深深地凝著她,低沉嗓音有些沙啞:“許星吟,不分手好不好。”

……

那是許星吟最後一次見到他。

回憶忽然閃現,許星吟緩緩閉眼,長睫微顫,再睜眼情緒和回憶儘收,她深深撥出一口氣回覆。

【許星吟:還是不了,怪尷尬的】

被那般對待,傲氣如譚徹川,必定是不想見她的。

聊天框裡氛圍忽而轉冷,沉默一陣後,崔笑急忙岔開話題。

【仰天狂笑:看我上午接單喂的小貓】

對麵發來一張英短銀漸層的照片,小貓端坐在地上,尾巴繞在前爪上,歪著腦袋好奇盯著鏡頭。

崔笑畢業後曾試著找過一份辦公室工作,但對她來說著實煎熬,於是不到三個月就辭職了。之後她便開始嘗試各種線上業務,不僅成為了一個小博主,還接代運營賬號、剪輯、寫短視頻腳本的業務。

最近又開始做上門喂貓遛狗的生意,看得出她十分樂在其中。

小貓天生具有治癒人心的能力,光是看照片許星吟便內心一軟,發自內心地打下回覆。

【許星吟:好可愛呀】

【仰天狂笑:是吧,下次我到你一起去!】

【仰天狂笑:我這單遛邊牧,這大爺力氣可太大了,快拉不住了都】

對麵發來一張黑白殘影,看得出狗狗在非常努力地往前衝,崔笑被拽著跑手機都要拿不穩了。

【許星吟:你先專心遛狗吧,回頭聯絡】

對麵冇有再回覆,應該是狗狗開始發力了,崔笑完全無法分神回覆她。

許星吟按掉手機,從後視鏡裡對上江鈴的眼睛,而後雙雙移開視線。

此時她們在路口等紅燈,江鈴率先開口:“在英國很忙嗎?這麼久都不回來一次。”

江鈴語氣平靜,但許星吟能聽出話中的埋怨。

許星吟在英國說忙也忙,但是三年裡湊出時間回國一趟也並非難事。

隱去眼中的萬千思緒,許星吟聲音輕柔道:“是我冇考慮周全。”

江鈴隻當她是心虛,看見前麵信號燈變綠,踩下油門繼續向前,眼中多了幾分嘲諷。

到醫院之後,江鈴去停車場停車,讓許星吟先去住院樓,她稍後就到。

外婆醒了要緊,許星吟點頭下車。

找到病房門口時,舅舅和醫生正在門口說話。

舅舅江泳看了一眼病房,確認門關好了纔開口:“醫生,我媽已經醒了,是不是說明能治好?”

“能夠醒來就說明暫時冇有生命危險了。但是之後語言能力能康複到什麼程度,我還不能下定論,但是一般都是半年往上的。”醫生一絲不苟地記錄著,語氣冷靜理智,“這段時間注意不要讓她受情緒刺激,保持心情平穩愉悅,纔有利於身體恢複。”

醫生記錄完,準備去下一個病房。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江泳為人老實,對醫生非常客氣,連連鞠躬道謝直到醫生走進下一個病房,轉頭正巧看見轉角的女子。

她皮膚白淨,五官柔美清婉,眉眼藏著幾分易碎的鬱色,像細風微雨中的一支白梅。穿著一身寬鬆淡色的衣裙,靜靜站著也十分出眾。

恍惚間,江泳以為自己看見了過世的妹妹。

直到許星吟幾步走上前,頷首打招呼道:“舅舅。”

江泳漸漸回過神,才認出了許星吟,開門走進病房說:“哎,回來啦。進去看看你外婆吧,她很想……你。”

外婆雖然醒了,但是還不能起身。她靜臥在病床上,一雙有些泛灰的眼睛盯著天花板,嘴唇偶爾開合幾下,像是要說什麼但終究冇有發出聲音。

“媽,你看誰來了?”江泳將許星吟帶到病床邊,語氣有些誇張道。

外婆反應頓頓地看向他身旁,空泛的眼神瞬間有了焦點,抬起有些皺紋的手想要去觸碰,虛弱但情緒有些激動道:“阿漩……阿漩……”

許星吟上前握住了外婆的手,眼中泛著點點水光,輕聲開口:“外婆,我是星吟。”

“星吟……”外婆重複著她的名字,而後目光逐漸清明,依舊握著她的手,口中反覆念著“吟吟”。

媽媽過世時,許星吟隻有7歲。父親忙於集團內部的事情,無暇顧及她。

當時外婆實在擔心她,便將她從海城接來了江市,帶在身邊照顧了一段時間。那時許星吟每晚都哭著想媽媽,外婆便抱著她輕拍,口中哼唱著兒歌,直到她睡著為止。還會為了哄她開心,給她做各種好吃的。

如今外婆除了簡單的詞語,已經說不出其他話,許星吟看著外婆憔悴的模樣,心中泛起陣陣刺痛。

大病初醒,外婆冇一會兒又慢慢睡去,期間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

確定外婆完全睡著後,許星吟緩緩抽出自己的手,為她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地退到門口。

方纔手機震動幾下,她這纔有時間檢視。

點亮手機,頁麵上是崔笑發來的資訊,最後一條資訊就在2分鐘前。

【仰天狂笑:送我邊牧哥回家了,下班啦】

【仰天狂笑:我記得在第一醫院對吧,我現在來找你,一起去吃個飯】

【仰天狂笑:我到大廳了】

許星吟拿著手機走出病房,發現門口就是她回國的行李,隨後江鈴的話忽然便紮入她的耳膜。

“爸,她三年冇有回來看過奶奶一眼,現在讓她留下來可能嗎?她是許家的大小姐,在她眼裡家人是她有錢的繼母和繼兄,而不是我們這些窮親戚。”

江泳壓著聲音說:“可你也看到了,你奶奶有多高興,就麻煩她留到你奶奶身體恢複些也不過分吧。”

江鈴沉默片刻,最後不耐煩道:“要說你自己去說,我可不去。”

話畢,江鈴的腳步聲漸遠。

江泳歎了一口氣起身走向病房,卻撞見迴避不及的許星吟。

視線對碰,二人都能從彼此眼中看出幾分尷尬。

江泳歎了口氣,推推鼻梁上的眼鏡,說:“外甥女,你既然都聽見了舅舅也直說了。我知道你在英國忙,但是外婆身體如今這個樣子,隻要能讓她恢複一點點我也感天謝地……”

“舅舅,您不用擔心,我會等到外婆好一些再走。”許星吟回頭看了一眼房中的外婆,冇等江泳說完她便開口了,聲音一貫的柔靜。

“真的嗎?那太好了!”江泳笑得眼角的皺紋都深了幾分,幾息之後又稍稍平靜下來,看著江鈴離開的方向,“你外婆是獨自在家的時候發病的,幸好鈴鈴那天上門看她,不然跟或許現在……你彆把她的話放心上,想來她也是被嚇得不輕。”

許星吟搖頭說:“不會的。我理解的,這不怪表姐。”

之後醫生將江泳叫走了,許星吟幫外婆關上了病房的門,帶著自己的行李下了樓。

她甫一走出電梯,就見到崔笑正十分熱絡地和一位年輕女孩說話。

崔笑神采奕奕,聊得正起勁,直到許星吟走近之後才發現她。

“所以你們這個陪診,也是線上接單然後……喔喔,星吟!”崔笑像是發現新業務一般,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拿出微信二維碼給女孩,“我朋友來了,我們先加個微信之後再聊哈。”

“好啊好啊。”女孩熱情地點頭,掃了她的微信,朝她們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崔笑向來社牛,在醫院大廳等她的時間,竟也能結交朋友。

時隔三年再見,許星吟還是會感歎:“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社牛。”

“嘿嘿,她是做醫院陪診的,我覺得挺有趣,或許可以成為下一個業務。哎,不說我了。”崔笑熱情地迎上許星吟,快速地上下大量了一下,驚歎道:“三年不見,許大校花又變漂亮了。”

空曠的醫院大廳,宛如一個天然的混響,聲音稍微大些,便能聽見陣陣回聲。

注意到有人往這邊看,許星吟急忙挽著崔笑的胳膊往外走,用手拍拍她說:“走吧走吧。”

“喲,不好意思了。”看著許星吟一逗就臉紅的樣子,崔笑覺得很有趣,聳聳肩繼續補充,“可是我說的是真的。”

許星吟是江南溫婉柔美的長相,皮膚白淨,五官典雅柔和,頭髮烏黑柔順,神韻中帶著沉靜的古典美,猶如盛開於雪中的白梅般幽香高雅。

她的美不帶有攻擊性,靜立於人群中卻令人難以忽視,在大學士便不乏追求者。

油畫係畫室外,常常有人在玻璃外偷看,引得學生無法安靜作畫,最後教授不得不出麵將人趕走。

崔笑在學校裡人緣好,在每個學院都有認識的朋友,又是許星吟的舍友,幫過好多人傳遞過禮物和情書。

然而禮物和奶茶都儘數全部還了回去,一視同仁的拒絕,從未對誰展現出特殊的好感。

直到有一天,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在宿舍樓下出現。

譚徹川。

他在江大出名,不僅僅是因他樣貌出眾和成績優異,更是因為他的工作室拿到了幾億的融資,未來不可限量。

那天,譚徹川出現在宿舍樓下,隻是為了送冇帶傘的許星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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