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你是不是想要賴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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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霧繚繞處,神殿。

隨著鐘擺悠悠而響,日照初生,忙忙碌碌的神仙們在地上拖出的影子很長很長,一女子自他們頭頂乘風略過,快到近乎殘影,有人發現了她,驚喜道:

“快瞧,是將軍回來了!快瞧,將軍終於平安回來了!”

眾神紛紛仰頭望去,這些天來的擔憂後怕在見到蘇擺的一瞬消失殆儘,蘇擺聽到動靜,緩緩降下來。

她落在人群中央,清晨的微光為她每一縷髮絲鑲了層金邊,視線柔和地掃過駐足望過來的每個神仙,她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我不在,你們過得可好?”

“將軍……”有個小神仙控製不住情緒,委屈道:“有人說在人界瞧見了你的身影,還有人說你厭棄了神界要歸隱山林,我還以為你不要我們了……”

那小神仙眼中續滿了眼淚,蘇擺心中一驚,放軟了聲音安慰道:“怎麼會,我這輩子都居於神殿,最為在意的便是你們,要我丟下你們兀自歸隱,屬實是做不到的。”

蘇擺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的麵孔,幾乎全是夢境中所見的熟麵孔,“蘇擺”的記憶告訴她,他們與她乃是至交好友,甚至是可以臨終托孤的存在,可是……

蘇擺清晰地記得,夢中這些人,可是都隨她一併戰死了啊。

那位瞧起來身材魁梧的男子,被一劍貫穿心臟,臨死時右手緊握劍柄;右邊那個看著甚是柔弱年輕的女孩子,被魔族一爪撓破了肚皮,五臟六腑被攪成一團;左邊那溫潤如玉的少年,被數刀砍成了人彘,倒在血泊卻無能為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無數血腥場麵襲來,蘇擺頓覺呼吸困難,像是一團棉絮被塞進了鼻腔、喉嚨,於是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粘稠。

一個個鮮活褪色成了墳墓,明媚的麵孔忽然變成了夢境中死去的陰森模樣,嘶吼著尖叫著,向她控訴死亡的痛苦。

她承襲了“蘇擺”的記憶,雖不是親身與她們相伴數千年,卻也是實打實的希望她們皆可長命百歲,到自然羽化的那一天。

而以一個個神明墮落為代價的,換來的東西,竟然是隻供神帝一人使用的靈石,蘇擺在心中冷笑,她藏身山洞的幾日,神帝對她這個忠心耿耿的副手,可謂是絕情到了極點。

蘇擺隻失蹤了幾日,他便認定蘇擺反叛,甚至不與給她絲毫辯解的機會,全無信任。由此可見,他不過是將蘇擺看作征戰工具,從未在內心深處,將她當做人來看待。

同理,他對眾神亦是如此。

不過是替他采靈石的工具,不值得關心同情。

若是這樣的上司,還有什麼賣命的理由?

蘇擺以一種複雜的心情與眾神閒聊,忽然,有個人艱難地剝開眾神,硬是擠出來一條道路來,表情猙獰道:“將軍,將軍!”

蘇擺循聲望過去,見那被擠的五官亂飛的人正是蔣衾,他猙獰地伸出一隻手,“將軍……神帝請您去神殿一趟!”

蘇擺冷冷瞥過去,尚且記得她下界時,告誡蔣衾不要將自己隱身修煉的事情說出去,誰知他轉頭便上報神帝,由此看來,他應當是神帝留在自己身邊的眼線罷了,便低聲道:“嗯,知曉了。”

對上一幅幅擔憂的神色,蘇擺微笑著,“不要擔心,我冇事的。”

“可是!可是神帝說您叛逃,要罰您解除神格……”那女孩子說話聲音愈發小,蘇擺拍拍她的肩膀,“冇事。”

即便是叛逃,那又怎樣?

如今三界混亂,人族災害連天民不聊生,魔族青年幾乎全部參軍,而神族也死傷慘重,若是她不參戰,神族少了主力,定要再三思量。

何況,她就算是要成為誰的副手,也應該為自己尋找一位真心關切手下的老闆,倘若冇有這樣的老闆,她便自己成為老闆。

至於懲罰,嗬。

她能血戰魔族以一敵百,更能一呼百應群神喝彩,神帝貴為首領,又能奈她何?

解除神格?那又如何。不過是虛名罷了,她身穿前擺爛一生,此番成神,也不想將生命耗於無謂名利。

這般想著,蘇擺負手而立於神殿前,定聲道:“蘇擺,請見。”

蘇擺在那裡站了半柱香,神殿的大門才敞開,隨著門敞開的一瞬間,殿內蘊含的靈力奔湧而出,神帝麵無表情掀起眼皮,他瞳孔幽黑無光,反襯得膚色蒼白如紙,似是終年居於神殿不曾經受日曬,整個人瞧著倒有幾分病弱來,他瞧著蘇擺走進,問道:“你為何叛逃。”

蘇擺淡聲道:“叛逃?不知神帝這是哪裡的話,我前些日子,不過下界買兩本話本,喝了幾口人間的茶水,如何就成了叛逃?”

“是嗎……”神帝放下手中書簡,聲音仿若自幽暗的地底傳來,平白無故添了涼意,他輕聲笑著,“倘若你隻是去了人間遊玩一番,又為何私藏我殿內靈石?”

蘇擺一怔,她冇料到他竟然恐怖到連少顆靈石都斤斤計較,分明他殿內靈石比殿內灰塵還要多。

他似是瞭然,接著道:“好,就按你所言,不過是下山遊玩,那想必靈石還安生在你袖納中,現下也該還回來了。”他抬起眼眸,唇邊掛著淺淡笑意,卻不落於眼底,無端讓人心驚膽戰。

那靈石,已經給江攬月度化了。

蘇擺硬著頭皮道:“那靈石現下已被我吸收殆儘,神帝再想拿回去,恐怕難了。”

神帝聞言笑意驟然消失,仿若連空氣都冷上幾分。“蘇擺,跪下。”

跪下,如此羞辱人的動作,引得蘇擺一怔,蹙眉,“憑什麼?”

她身為21世紀獨立女性,隻跪天地父母,未曾聽過跪什麼狗屁老闆的道理,單薄脊背在此刻挺得筆直,眸中也覆蓋上一層寒意,“你有什麼資格來讓我跪下?”

“資格?”男人臉上勾起了嘲諷的笑意。

“若論資格,我乃神帝,眾神之首,這天底下誰還能比我有這個資格?”神帝款款站起,眼眸略過一抹嫌惡,他揚手清掃了蘇擺周身圍繞的魔氣,居高臨下瞥著她,

“你要謊到何時?若你隻是兀自修煉,為何身上會出現魔氣,嗯?”

他探查了蘇擺體內靈力,“你靈力並無增益,想必你是將那靈石給了魔族中人吧,蘇擺——”

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麵上的風平浪靜之下唯有波濤洶湧,他目光死死盯著蘇擺,眸底藏著不可為人道的偏執瘋魔,“我的副手,必須全心全意屬於我,你既身染魔氣,那就……”

“先向我證明,你全心全意忠誠於我吧。”

他素白手指輕扯蘇擺的衣帶,病態的掌控欲乍然浮現,蒼白臉上醞出病態潮.紅,蘇擺心臟幾乎要提到嗓子眼,猛地將他的手一把拍開,“不必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是你信不過我,不必強求,我蘇擺走了便是。”

她不再看他,轉身朝門口走去,正巧對上門外眾神探究擔憂的目光,神帝聽聞,揮一揮手將門闔上,打量了蘇擺許久,瞧她似是真真切切想要一走了之,微微歎了口氣,語氣也放軟了,“蘇擺,這是小事,何必如此絕情?”

蘇擺氣笑了,她絕情?

那方纔一口一個叛逃,逼迫她自證清白的人是誰,她默了默,問道:“那神帝以為如何?”

神帝接著道:“你隻要簽下這神庭條約,以飛昇為代價許諾,你將永生永世輔佐我,效忠於我,每日12時辰聽我號令從我驅使,你私自下凡之事,我便不追究了,如何?”

蘇擺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天12時辰?”

神帝點點頭,蘇擺又問:“永生永世輔佐你?”

這次,還未等他把頭點下去,蘇擺便毫無風度地抓起案板上黃金邊框的條約,重重甩在神帝厚若城牆的臉皮上,神帝麵上閃過錯愕,似是不曉得自己為何被這樣對待,蘇擺麵無表情道:“所以在你的邏輯裡麵,我需要將未來自己所有時間儘數賣給你,才能抵得上你區區一塊靈石??”

蘇擺步步走向神帝,腦海中浮現出“蘇擺”為他付出的千年歲月,從兩小無猜到如今近乎形同陌路,她嗓音也愈發沙啞:

“1258年前,我將你從魔族魑魅口中救出,你說救命之恩冇齒難忘,我卻從未索求分毫。”

“1136年前,我與你一同飛昇成仙,你承諾給我,說要守護三界親手鑄就海晏河清,說要我陪你當見證者。”

“943年前,你發現了靈石可以幫百姓消除災厄,在神庭開設講座倡導眾神下界挖靈石,我最先支援。”

“742年前,老神帝駕崩,我一個投票徹底將你推上神帝之位,那晚,你我舉杯共飲一夜未睡,你跟我大談特談功德理想,你說總有一日,我們不用再如此辛苦,可以隱居山林,默默守護一方百姓……”

蘇擺情緒激動,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她有些乏了,緩了半晌,才輕聲道:“有些時候,你站在我麵前,我卻記不起來你從前的模樣了,我也不願再與你一起,我們……”

“不若就此彆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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