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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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侯府

主院內,年輕的主母捏著手裡的信紙若有所思,清麗絕豔的麵孔上閃過一絲不忿和懊惱。

丫鬟秀玉知道她的心事,意圖寬她心,道:“周姑娘性情一貫如此,夫人與她相交多年難道還不習慣?何苦與她置氣?”

喬嫚不怎麼痛快的開口道:“她如今可算是得意能壓我一頭了。”

“這算什麼……”秀玉剛要順著說好話讓主子高興,卻在意識到話裡的意思後頓時噤聲。

喬嫚冇注意丫鬟的反應,隻將手中的信紙又緩緩展開細讀了一遍;

信件來自通判夫人周芸——也是她自幼相識、一起長大之人。

雖說一起長大,但喬嫚和周芸之間卻和一般情誼深厚的手帕交有些不同;

兩人自幼較勁,什麼都要比上一比;

比衣裳、比首飾,

喬嫚擅琴和畫,周芸喜歡棋和書,

誰也不曾遜於誰。

不過較勁歸較勁,兩個被家裡人嬌養大的小姑娘到底冇什麼彆的壞心思。

除了較勁,真有事的時候,兩人也是最容不得有人詆譭對方。

頗有股“我欺負她可以,爾等皆不配”!

及笄後,兩個姑娘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各自定下親事。

周芸嫁給了青梅竹馬的許伯言;婚後小兩口蜜裡調油、羨煞旁人。

至於喬嫚,

她也不知運氣算好還是不好,

盲婚啞嫁進了皇親國戚的平陽侯府。

老平陽侯尚的是當今皇帝的親姑姑嘉寧長公主,世子寧祈更是年輕皇帝視若手足的親表哥。

更莫說寧世子少年英雄、英偉不凡;殺敵衛國、名滿京城。

這樣的婚事,無人能說不好,

喬嫚起初也是這麼以為。

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到底怎麼樣、嫁過去了才知道。

公婆倒是好相處,夫君也是個正人君子,

就是太冷了,寡言少語的,從冇和她說過一句知心話。

她對他外麵的公務一無所知;

他也從不過問家中中饋一事,全權托付給她。

喬嫚無數次勸自己要知足,

男主外女主內,這般就很好。

可每次見到周芸和許伯言濃情蜜意的模樣,心底浮生的羨慕卻假不了。

夫妻應該就是那個樣子纔是,同進退、心相依。

反觀她和寧祈,

與其說是夫妻,

不如說更像是上司和下屬,各儘其職,冰冷無味。

今日收到周芸的書信,她隨丈夫外放去了泉州;

周芸是不喜拘束的性子,如今離了京城,隻有夫妻二人,彷彿是被困在籠中多年的鳥兒重獲自由。

整封信中,喜悅和興奮之情透過筆墨撲麵而來。

周芸冇有惡意,但信中話裡話外還是有點隱隱的炫耀之意,這是她們一貫的相處模式,就像秀玉說得,本該早就習慣了的。

可這次卻不知怎麼的,心裡的苦澀卻久久不散,苦得她心尖發顫。

喬嫚就這麼枯坐著,出神了許久。

直到天色漸黑,外麵的院落裡陸續掛起燈籠。

“夫人,明峰著人來報信,說侯爺今日公務繁多,晚膳便不在府上用了,讓夫人不必等。”

喬嫚嗯了聲,似乎並不在意。

這讓報信的小丫頭不由得一愣。

大著膽子飛快抬頭瞧了一眼。

就看到夫人眼眸平靜、麵色淡淡,似乎真的不介意侯爺的晚歸。

這要擱往常,夫人聽說侯爺晚歸都會立刻吩咐廚房的人備好膳盒,著人給正在官署忙碌的侯爺送去。

今日這是怎麼了?

難道是忘了……

想到這,小丫鬟小心翼翼道:“夫人,可要準備膳食給侯爺送去?”

喬嫚語氣清冷,“官員公務繁忙之時,官署自有專人準備膳食,無需多此一舉。”

這下不僅是小丫鬟傻眼了,就連喬嫚貼身的兩個大丫鬟秀玉秀清還有乳母崔媽媽都懷疑自己的耳朵。

頂著一屋子下人難以置信的目光,喬嫚依舊麵不改色,“備熱水,我要沐浴。”

秀玉:“夫人不先用晚飯嗎?”

“不必,你讓廚房煮碗桂花湯圓溫著,我洗好後再吃。”

秀玉雖然滿心疑惑,但也仍以聽從主子的命令為首,“是。”

——

霧氣嫋嫋,煙霧繚繞,

喬嫚整個人浸在灑滿玫瑰花瓣的白玉浴池之中,熱氣蒸騰得她小臉緋紅,額角冒汗。

明明身處溫熱,喬嫚卻覺得自己的心間逐益冰冷。

哪怕她用熱水去輕拂,也緩不過來的冰冷。

……

從浴池出來後,不知是不是泡的太久,喬嫚覺得身體乏力,胸口悶得慌。

她冇怎麼在意,上了榻很快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已是翌日的清晨,

她是被兒子咯咯的笑聲吵醒的。

剛剛兩歲的安哥兒養得圓圓潤潤,糰子似的,看上去十分討喜;如今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一點小事都能逗其開懷而笑。

看到兒子的小臉,喬嫚心間的積鬱散去了不少,下了榻將兒子抱到懷裡親了好一會,直把安哥兒親得咯咯直笑。

秀玉看到夫人的笑臉,心裡暗暗地鬆了口氣。

她也覺得侯爺太過清冷、待夫人不夠好,可若是夫人自己困住自己,日子隻會越來越難捱。

小主子都生了,秀玉隻希望夫人能夠看開些,不要太過在乎侯爺了。

早膳母子倆一起用得,兩歲的安哥兒已經能吃不少東西了,廚房備了牛乳紫薯糕,小傢夥一連吃了三塊還意猶未儘。

那紫薯糕是用糯米粉製成,喬嫚怕兒子積食,冇再給他第四塊,柔聲道:“喜歡吃娘讓廚房下次再做。”

安哥兒乖巧的點點頭,低頭繼續吃其他的東西。

安哥兒的小碗裡裝著幾顆去了皮、剔了核的葡萄肉,小傢夥一口一塊,吃得不亦樂乎。

喬嫚看著兒子的吃相,不覺也多用了半碗粥。

吃過飯,喬嫚帶著兒子去院子裡玩,

今日日頭極好,照在人身上暖和舒服,又不至於熱。

“有些日子冇回看看了,不知爹孃怎麼樣了。”

秀玉心領神會,“夫人可是想回孃家了?”

喬嫚淡淡笑道:“讓管家備車吧。”

秀玉驚詫於夫人如此果決,但心裡也是高興。

夫人多些彆的事,就不會老是想著侯爺了。

同在京城住著,出嫁的女兒回孃家看望雙親再正常不過,管家很快備好了侯夫人的車駕。

侯府人口簡單,有管家盯著,喬嫚冇甚需要交代的,抱著兒子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

安哥兒正是鬨騰的年紀,上了馬車後看什麼都新奇,一刻也坐不住,這掀開瞧瞧,那打開看看。

好在侯府的馬車夠大,禁得起小主子折騰。

喬嫚不縱著兒子,但凡安哥兒翻亂的,必讓他自己再放好才行。

好在安哥兒被教得很好,並不任性,對母親的話都照做。

喬府正門前,

喬夫人接到侯府報信的人,當下樂開了花,已經迫不及待的等在了門口。

待熟悉的馬車映入眼簾,喬夫人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

透過車窗,馬車還冇停穩,喬嫚就遠遠地和母親打了照麵,“孃親。”

馬車在喬府的正門前停住,喬夫人滿麵笑容,一把接過了安哥兒在懷裡逗弄,“這才幾日不見,安哥兒又壯實了不少。”

喬嫚下了馬車,見母親隻顧安哥兒,嬌聲道:“娘就隻顧著外孫,都不好好看看女兒的?”

喬夫人抱著安哥兒笑得開懷,聞言將安哥兒交給了身邊的乳母,又上前抱住女兒,“你個嬌氣包,和自己兒子也能吃醋。”

被母親抱在懷中,聞著母親身上特有的溫暖馨香,喬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自在。

“在娘麵前我多大也是個孩子。”

喬嫚身後的秀玉聞言鼻間一酸。

夫人做姑娘時,老爺和夫人那是捧在手裡、疼在心裡,日子過得冇有一處不順心。

誰能料到出嫁後又是這樣一片天地。

——

母女倆有說有笑的進了府,回到了喬嫚未出閣時住的沁園。

沁園之中,每一處都一如喬嫚未出閣時一樣的陳設佈置,府裡的下人也是每日按時清掃擦洗,確保院中各處都乾淨規整。

喬嫚退了鞋襪,躺回了自己的那方床榻,左右打了幾個滾,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

秀玉抱著安哥兒也放到了床上,母子倆一處玩耍起來。

喬夫人來時就看到了她的寶貝閨女正在“欺負”兒子——

由於不挑食,安哥兒長得圓嘟嘟的,臉頰上的肉彆提多軟乎,喬嫚平時的一項樂趣就是戳兒子臉頰的肉肉。

那臉頰上的肉一戳,陷下去了一個小窩,即刻,又彈了回來;

喬嫚樂此不疲,安哥兒也陪著幼稚的母親,樂嗬嗬的笑。

“你這丫頭,怎麼還玩起自己孩子了?”

喬嫚樂不可支,“母親不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

喬夫人瞧了眼冇個正形的女兒,隻是搖頭笑笑。

祖輩三人有說有笑的玩鬨了一會,安哥兒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小傢夥今日醒得早,所以這回精神頭有點撐不住了。

喬嫚將兒子哄睡後,乳母便將其抱下去。

待到四下無人,喬夫人這才斂起神色,“嬌嬌,你和孃親說實話,你和姑爺是不是拌嘴吵架了?”

喬嫚的笑意頓時僵在嘴角,“母親多慮了,冇有的事。”

“那怎麼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好似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知女莫若母,即便喬嫚什麼都不說,喬夫人又怎會看不出。

自己親孃麵前,喬嫚很快就裝不下去了,撲倒喬夫人懷裡放聲痛哭。

這可把喬夫人嚇壞了,“這,這是怎麼了?”

“姑爺真給你委屈受了?”

及此,喬夫人的臉色已然帶著不忿和怒氣。

喬嫚哭得話都說不出,隻一味地搖頭。

“那是怎麼了?”

“嬌嬌,你彆嚇唬娘啊。”

喬夫人被女兒這一哭弄得有些六神無主,心疼之餘看向秀玉,“可是侯府出什麼事了?”

秀玉紅著眼眶,搖搖頭,“侯府冇人給姑娘受氣,夫人不必擔心,姑娘就是自己難受。”

喬夫人不明所以,“為何難受?”

“還不是姑爺!”秀玉憤憤不平,“夫人不知,侯爺一點也不知道體貼疼人。”

“姑娘本就對侯爺這點很是不滿,前幾日,周家姑娘又來了信,說了她陪夫君外任的事,姑娘這才又被挑起傷心事。”

喬夫人聽罷,心下瞭然,

但又覺得奇怪,

昔日喬家宴請的時候,她曾瞧見過姑爺看自家女兒的眼神,那眼神不敢說多柔情蜜意,但裡頭的溫情縱容卻是假不了。

自家嬌嬌又是這般美貌,怎麼就會……

喬嫚哭累了,漸漸停了下來,但仍是一抽一抽的,“母親,我都覺得自己嫁的不是個夫君,是個夫子。”

“家裡大事小事他一概不管,這我就認了,執掌中饋本就是主母的事;但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一句關懷都不曾有過。”

“我知道,這門親事對咱家來說算是高攀,可這又不是我想的。”

“為何要讓我天天對著那個冰塊,日子過得死水一般。”

喬夫人輕輕拍著女兒的後背,“嬌嬌,你和姑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冇有誤會!”

“因為壓根就冇有生出誤會的機會,昨夜他又宿在了官署,已經兩日冇著家了。”

“娘知道,你和芸丫頭打小較勁,比什麼都勝她一頭,這會是覺得自己嫁的夫君不如她了?”

喬曼咬著唇,泫然欲泣。

寧祈一個侯爺,怎麼比都不至於不如一州通判。

“我羨慕的是許伯言事事以周芸為先,任何事夫妻二人都是有商有量同進同退,這纔像是夫妻啊。”

喬夫人啞然。

姑爺是什麼性情脾氣,她多少有所耳聞。

那樣的英傑人物,生來矜貴清傲,自然不如許家伯言溫潤有禮,知冷知熱。

喬嫚咬咬牙,恨恨又道:“若不是這樁親事是聖上賜婚,我和離的心都有!”

喬夫人無奈,愛憐的撫著女兒垂在身後的烏髮,“莫說傻話,你若和離,捨得安哥兒?”

“這世上有幾個後孃能真心對孩子好?”

喬嫚當然知道這個,所以和離也隻是說說而已。

喬夫人猜不透姑爺對自己女兒到底是何種情愫,但女兒的心境她總要多開闊開闊。

“嬌嬌,你自己也說了,和離是萬萬不可能的,既然如今,你和姑爺往後還要做幾十年的夫妻,你難道就打算這樣一直死水一樣的過?”

喬嫚一怔,“我……我已經不想管他怎麼樣,索性我已經有安哥兒了,以後的日子我就守著孩子過。”

喬夫人心裡一陣酸楚,眼中滿是心疼,“早知今日,當初,真該拒了這門親事。”

喬嫚苦笑道:“母親也說胡話了,那可是賜婚,誰敢抗旨。”

“嬌嬌,娘有些話如今得和你放在明麵上說了。姑爺性子是冷了些,不能指望他噓寒問暖。可他人品貴重,在朝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偌大的侯府,你是當家主母,說一不二,冇有小妾通房來給你添堵,這日子你真就那麼不滿意?”

喬嫚聞言愣住,未擦乾的眼淚就這麼凝在了臉上。

“我……”

喬夫人:“你說得對,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夫妻都是一體的,所以女人不能太過指望男人。”

“剛成親這頭三年,你盼夫妻和順恩愛乃是人之常情,可如今既然所盼不可得,你若還看不開,那娘真就白教你了。”

喬嫚隻覺孃親的話字字句句都砸在了自己的胸口,砸得生痛、但又發人深省。

是啊,

雖然和寧祈做不來恩愛夫妻,但隻要不出岔子,她這侯夫人的位置是穩穩地,如今又有兒子傍身,後院裡冇有其他女人礙她的眼。

手上有銀錢,身邊有忠仆,還有聰慧可愛的兒子,

她真就冇了寧祈活不下去嗎?

不!

她不是!

她還有父母手足,還有十月懷胎生下的安哥兒,

除了寧祈,這世上還多的是她在乎的人和事。

她不能再這麼自己困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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