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地經緯,山川符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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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為始皇帝,雖少年時荒唐放縱,但自即位後勵精圖治,自然明白雙日爭輝象征何意。

這乃是預示天下即將大亂的征兆!

……

靜室內,始皇帝獨坐於軟榻之上。

內侍已經退下,整個靜室內隻剩下始皇帝一人。

直到此刻,他臉上的震驚之色仍未消退。

他先前得知琅琊台上確有蛟龍時,尚存一絲驚喜與激動。

畢竟追求長生不老,同樣是始皇帝內心深處的執著。

然而,內侍口中所述的“天現雙日”,卻徹底撲滅了始皇帝心中的激情。

天現雙日,意味著爭奪皇位之事興起,天下必將陷入混亂動盪。

而始皇帝之所以渴望長生,最重要原因在於他期望大秦永世安寧,天下太平。

之所以選擇胡亥而非扶蘇,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扶蘇素有賢德美名,天下皆知他的仁愛善良。

而胡亥品性不佳,且他能否因不肖而轉變為賢良,始皇帝

因此,倘若扶蘇繼承秦朝大統,非但不會令秦朝更迭為楚,反而可能導致天下再度陷入混亂!

扶蘇越是賢良仁德,這種可能性就越大!

他一心以為,曆經長久戰火洗禮的百姓亟待安寧修養生息。

儘管這番言論看似合乎情理,然而秦始皇深知,天下統一不過短短九年光陰,九載歲月遠不足以讓天下人忘卻他們昔日所屬的國家!

想要實現全民修養生息,必須等到當今這一代人儘數老去,新一代人皆以秦人自居的時代到來!

至少要強勢統治三十年!

秦始皇隻能寄希望於胡亥,期盼他能在某種程度上背離父皇的期望,卻又不失為一位合格的繼承者!

至於神仙、蛟龍之事……

秦始皇麵容上流露出一絲慰藉之情。

“我兒扶蘇,並非懷有篡逆之心之人!”他輕聲低語。

“他不曾對我有所隱瞞,即使麵對我的威嚴壓迫,他也堅守本心,矢誌不渝地為我尋求長生不老的神仙之道!”

或許是因為自身身體狀況急劇惡化,加之預感死期將近,秦始皇內心深處罕見地顯露出柔情的一麵。

世人皆道秦始皇不寵愛扶蘇,甚至扶蘇本人也這樣認為。

然而,哪有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秦始皇並非真的不喜歡扶蘇,每當他看到扶蘇時,更多的是警惕扶蘇背後潛藏的楚國亡魂陰影!

這樣一個英勇剛毅、品性賢良的長子,秦始皇亦視為家族榮耀!

隻可惜……

“朕乃秦始皇!”

“開創千古偉業,奠定萬世基業的秦始皇!”

“朕不僅是扶蘇之父,更是天下人的君王!”

“吾兒扶蘇雖賢良孝順,卻未能意識到,如今的天下已初現動盪之象!為此,作為君王,應果斷決斷,穩固天下人心!”

“既然已下令誅殺所有方士,就必須貫徹到底!”

“凡不能為朕所用的方士,均被視為妖邪之輩!”

“即便世上確有方士存在,朕之詔令已頒,難以收回!”

“非是朕不肯相信,而是,朕無法相信!”

秦始皇眺望著遠方,彷彿能洞察萬裡江山。

“在我大秦疆域之內,朕之所信,則萬物皆有;朕之所不信,則萬物皆無!!!”

秦始皇眼神冷冽,此刻已是晚年,感知到生命垂危,眼看江山未穩,已然徹底不再信任方士之類的人。

即便是真有方士,也應歸屬於大秦麾下!

“來人!”他突然爆發出一聲厲喝。

“傳達朕的旨意,神仙、蛟龍之說,皆為虛幻之談!”

“令胡亥不得動搖,迅速將其誅殺!”

“傳令衛尉羯,率領衛尉軍立即返回行宮,隨朕一同出行!”

“朕要親自前往琅琊台,見證我大秦鐵血將士,為天下剷除妖邪!”

……

正當衛尉羯接到秦始皇的命令疾馳趕往琅琊行宮,準備護駕出行之際,琅琊台東側,徐福正艱難攀登。

琅琊台三麵臨海,唯獨西北方向與陸地相接,徐福所處的東側乃是一片懸崖絕壁。

懸崖高達十幾丈,攀至頂端即抵達第一層山路所在。

此懸崖尤為險峻,雖不至於猿猱難攀,但崖壁上遍佈巨大岩石,經年累月受海水衝擊,表麵光滑如鏡,幾乎找不到著力點。

然而徐福攀爬起來卻顯得頗為輕鬆。

隨著攀爬的深入,他內心的驚奇愈發強烈,喜悅之情同樣隨之增長。

今年徐福已屆四十一歲,在秦代,許多人活不到三十歲便去世,四十餘歲已算步入晚年。

而徐福在海上漂泊數月,早已耗儘體內殘餘的精力,若非在螃蟹島僥倖未餓死,最多也隻能再活兩三載。

然而此刻,他全身充滿了活力,彷彿回到了青春少年時期!

不僅如此,他甚至覺得此刻的身體狀態比少年時還要輕盈!

徐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胸膛內有一股清冷且生機盎然的氣息,這股氣息讓他有種隨時可以乘風而去的錯覺。彷彿此刻他從崖壁上躍下,不僅不會摔死,反而能淩空飛起。

當然,理智告訴他這隻是錯覺,證據便是額頭上的那個腫包,此刻還在滲出血跡,那是他在攀爬時不小心跌落所致。

“此前夢境中所聞,定是神仙傳授秘法無疑!否則怎會出現如此神奇的現象!”

此刻他滿心歡喜,同時也略感惋惜。

“隻可惜我當時已昏厥過去,無緣目睹神仙的真容!”

“不知依照神仙的指示,在琅琊台上唸誦一句口訣將會發生何種變化?”

他一麵攀爬,一麵情不自禁地思索起來。

十幾丈高的懸崖瞬間便被他征服,徐福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層山路。

眼前瀰漫著濃厚的霧氣,耳邊迴盪著戰車車輪滾動過山石的聲音,徐福不禁愣住。

明明戰車的轟鳴聲近在咫尺,但他卻無法判斷戰車的具體方位。

眼前的這片霧氣,似乎有些詭異!

“此處,應該已算是在琅琊台上了吧?”他謹慎地環顧四周。

他對這片突兀出現的霧氣來源不明,心中警兆為何也無從得知,但他有一種直覺。

若他還隨意在這琅琊台上行走,隻怕會迷失方向。

儘管他對琅琊台十分熟悉,但此刻卻產生了這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罷了,就在這裡吧。”他在霧氣中站定,緩緩閉上雙眼。

幾行猶如天生烙印在心頭的篆字,瞬息之間閃現在他心中,他逐字逐句地唸了出來。

“雲篆蒼穹,浩劫初始。忽遠忽近,或沉或浮。”

隨著口訣念出,一道光芒自他胸前那塊刻有“尋仙使者福”的玉牌上亮起,璀璨奪目的光華中,徐福麵前的霧氣開始翻滾湧動。

閉著眼睛的徐福並未察覺到身邊的異常,此刻他全身心沉浸在那些篆字之中。

“四方遊移,一丈之地。上真皇人,運筆書寫。”

翻滾如混沌般的霧氣驟然裂開,徐福麵前一丈之處赫然出現了一幅奇異景象,一半霧氣繚繞,另一半卻清晰可見。

“天地經緯,山川符籙。”

霧氣突然停滯,繼而狂風般散開,四周響起陣陣風雷之聲,似乎在迴應徐福的吟誦。

整個琅琊台彷彿都在顫動,原本震耳欲聾的戰車聲逐漸消逝,天地間隻剩下徐福的聲音迴盪。

而此時的徐福也已進入一種極其玄妙的境地,那些篆字如同旋渦一般,將他的心神完全吞噬。

此刻他已無法識彆腦海中篆字的具體形態,但不知為何,他又能夠理解其中的含義。

正是所謂的字字入心,不拘泥於視覺。

他猛然發出一聲厲喝。

“日月星辰,聽我號令!”

“混元一氣陣,啟動!”

(結束)

徐福緊緊閉上眼睛,默唸口訣。

隨著他的一聲“啟動”,他胸前玉牌上的光芒驟然大放!

這塊“大秦始皇尋仙使者福”的玉牌,乃是始皇親賜之物。

此玉采自傳說中的崑崙神山,當地人聲稱其乃天帝宮殿所用材質。不同於普通玉石,此乃溫潤的軟玉,色澤潔白如象牙,故稱牙牌。

牙牌自古

麵對眼前的仙緣機遇,它就潛藏在我腦海深處,我卻難以找到進入的途徑!”

“也許是自身領悟不足,我需加倍努力追求真理!”

“既然仙家以神秘符篆長久烙印在我的識海之中,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解開這其中蘊含的秘密!”

他突兀地舉起雙臂,儘管衣袖已不在身上,他仍模擬著拂袖起舞的動作,隨後虔誠地伏倒在山路之上。

“我是徐福,深深感激仙師的浩蕩恩典!”

完成五體投地的大禮拜後,徐福挺身站起,先前滿臉莊重虔誠的神情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與憂慮不安。

身為一名修道之人,他對飛昇成仙的渴望堅定不移,但他本質上仍然是個平凡百姓。

他對方士對始皇陛下的感恩、忠誠,與其對始皇陛下的敬畏,乃至對死亡的恐懼以及被抓捕的擔憂並不矛盾。

特彆是在此時此刻,大秦鐵血精銳的戰車就在頭頂不遠處的山路上隆隆作響,距離他僅二十多丈,令他心驚膽戰。

他忽然感到一陣寒顫,謹慎地環顧四周,眼中略顯驚訝。

“此處何以如此寒冷?難道我已經恐懼到如此地步了嗎?”

罷了,他輕輕搖頭。

這樣的寒意,我還能夠承受得住。

仙師未曾指示我在誦讀口訣之後該如何行事,而徐福也不清楚此刻離開琅琊台是否違背了仙師的意願。

不過,眼下的琅琊山已被濃霧包圍,無人知曉我已來到琅琊台上。

因此,我暫且留在琅琊台上,待霧氣消散後再作打算。

況且,琅琊台乃神聖之地,在此揣摩仙師所賜符篆,或許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也未可知!

正當徐福在琅琊台山路上蜷縮著身子,冒著氣血翻湧的風險繼續鑽研腦海中的符篆時,位於與琅琊台隔穀相對的珠山上,趙高正端坐在席上。

而李斯這時已換上潔淨的衣物,不同於趙高的是,他此刻正揹著手站在山崖邊上,遠眺琅琊台上的濃濃霧氣,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看著李斯的背影,趙高眼神閃爍不定。

“廷尉大人,”他尖細的聲音響起,“您如何看待‘天有二日’之意?”

“天有二日,顯然是指兩日爭輝。”李斯依然背對趙高,語氣平靜如水。

趙高則稍作停頓,臉上掠過一抹陰冷神色。

此前兩人還在困惑,為何少皇子胡亥竟然在琅琊台上迷失方向。豈料山腳下的士兵再度傳來報告,稱他們在山腳聽聞琅琊台上的衛尉軍驚呼:“天有二日”!

如今胡亥為何迷失已不再重要,關鍵在於——天有二日!

趙高不明“天有二日”究竟意味著何種景象,他本能地抬頭仰望天空。

此刻琅琊台被霧氣籠罩,山頂更是模糊不清,而且霧氣似乎還在彙聚,甚至蔓延至高空之中。

此刻琅琊台頂部已有大片雲層聚集,整個天空也被薄薄的雲霧遮蔽。儘管如此,趙高仍能從薄雲之後輕易辨認出太陽的身影。

天空中分明隻有一個太陽,哪來的兩個?

然而數千名衛尉軍同時呼喊,必非空穴來風之事。

“請教廷尉大人,‘二日爭輝’又該如何理解?”他目光閃爍地追問。

李斯終於轉過身來,他看向趙高,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中車府令大人不知嗎?二日爭輝,顯然預示著天下即將大亂!”他淡然說道。

趙高心頭猛然一震。

他目光中露出一絲驚訝,看向李斯,而後者麵色仍舊恬靜如常,彷彿這句話在他看來微不足道。

恰恰是這一點讓趙高感到驚奇。二日爭輝象征天下大亂,他又怎會不知?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敢不敢直說又是另一回事!

始皇帝的權威遍佈四海之內,凡敢擅自興兵者,殺;凡敢談論動亂者,同樣殺無赦!

趙高略微避開李斯的目光,低首詢問:“我們,是否應當將此事稟告始皇帝陛下?”

“為何要稟告?”李斯聲音依舊平淡,令趙高再次震動。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李斯,與李斯的目光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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