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難道天意要斷我琅琊縣百姓的生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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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樓?是何物?”始皇帝轉過頭來,兩眼赤紅地盯著李斯。

李斯心頭一緊,他硬著頭皮繼續解釋:“始皇帝您是否知曉發鳩山的故事?”

“朕自然知道。關於精衛填海的故事朕也有所瞭解。”始皇帝聲音變得嘶啞低沉,眼中的紅光愈發強烈。

作為始皇帝身邊的丞相,李斯深知始皇帝的性格變化。自從始皇帝沉迷於修仙煉丹後,性情越發暴躁。

以往始皇帝雖然嚴苛,對待阻礙他統一六國的敵人冷酷無情,但他對朝臣及秦朝百姓卻嗬護備至。

自他登基以來三十多年,從未濫殺無辜,除了處置長信侯嫪毐及其與太後趙姬所生的兩個兒子。

如今的始皇帝,性格乖戾,即使獨處時也會不自覺地緊握劍柄。這其中既有受到方士欺騙的原因,也有他預感壽命將儘,而又無法求得長生不老藥等多重因素。

每當他聲音嘶啞低沉,雙眼泛紅時,便是起了殺心。儘管至今尚未有一位大臣死在他的劍下,但又有誰願意去挑戰始皇帝的耐心呢?

然而李斯不得不冒險一試!

他偷偷瞥了一眼帷幕後那雙深邃而意味深長的眼睛。

李斯汗流浹背,儘量將身體俯得更低,恭敬地回答:“始皇帝您日理萬機,卻又如此博學,臣敬佩不已。”

“古籍記載,北方二百裡處,有一座發鳩山,山上多生長柘木。有一種鳥,形狀像烏鴉,頭上有花紋、白色喙嘴、紅色爪子,名叫精衛,它的叫聲就是自己的名字。它常常叼著西山的木石,用來填塞東海。漳水發源於此山,向東流入黃河。”

“然而,精衛是一隻雌鳥,發鳩山上還有一隻雄鳥,名叫誌,外貌與精衛相同,叫聲悅耳。”

李斯接著說:“這兩隻鳥相伴飛往東海,同時返回。然而精衛不斷地銜石填海,而誌鳥卻投身海中化作蜃。一旦投入海中,便會形成蜃景,可能是仙山幻象,也可能是金銀珠寶的虛像,以此迷惑世人!”

“古人們常說,”李斯偷偷觀察了一下始皇帝的臉色,“炎帝的小女兒溺亡於東海,化作了善良和邪惡兩隻鳥。善良的鳥兒填海不止,誓要讓天下再無溺亡之人;而邪惡的鳥投身海中化作蜃,引誘無知的人陷入海中。”

“既然兩隻鳥外表相似,行動一致,又該如何分辨它們?”始皇帝眼中紅光漸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鷹一般的銳利光芒。

“隻能通過它們的行為和言語判斷。”李斯鬆了一口氣,但表麵上並冇有表露出來。

他繼續說:“精衛沉默寡言,隻專注行事,即使是鳴叫也隻是呼喚自己的名字精衛。而誌鳥善於誘惑,用令人動心的事物迷惑人心!”

始皇帝微微闔眼,似乎在沉思。

片刻之後,他重新開口:“你暫且退下,傳令,賞賜廷尉李斯一對玉鬥。”

“臣領受始皇帝恩賜,告退!”李斯行禮,又一次悄悄看向帷幕後那個身影,然後從容退下。

始皇帝獨自站立在大殿中央,凝視著遠方的仙山幻象。

“趙高!”

他突然悠悠地喚了一聲。

“臣在!”

一個身穿寬袍大袖的身影從帷幕後走出,跪倒在始皇帝腳邊,正是趙高。

“趙高,依你看,滿朝文武之中,誰是那隻默默奉獻的精衛,誰又是那隻會引誘人心的誌鳥?”始皇帝聲音悠遠,帶著一絲感慨。

“臣未能分辨。”

趙高麵色平靜如水:“然而始皇帝您已下令,凡是自稱神仙方士者一律處斬。在此令之下,若有仍自稱神仙者,或許就是那隻誌鳥!”

始皇帝微微點頭,趙高的話正好戳中了他的心事。

自少年時期即位為秦王,他晝夜辛勞,苦心經營,曆經三十年,終於實現了天下一統的偉大事業。

這份功績已超越曆代周文聖王,因此他自稱為始皇帝,天下無不心悅誠服。

然而,因追求長生不老之事,一度成為天下笑柄。

世人隻知道他貪婪長生,卻不知道他的初心從未改變。

若他的意誌如此輕易就被外界事物動搖,又如何能夠建立起如此非凡的功業?

始皇帝尋求長生不老之藥,初衷是為了大秦江山萬世永固,為了讓天下百姓也能享受到長久的和平盛世!

如果僅僅是對他心意的誤解,倒也罷了。如今因處置方士之事,他已然揹負上了嗜殺的名聲。

真正令始皇帝憤怒的是,在這次東巡途中,他發現天下秩序已經開始動盪不安。

纔剛剛統一八年的天

少端言語堅定,而村民們再次麵麵相覷。

(

果然位列天道秩序下的第二階層生命!

可是……

秦天抬首仰望,隻見天際已開始蒙上一層淡淡的暮靄,這正是預示天劫即將降臨的景象。

那幼蛟的天資卓越非凡,料想此次天劫的威力,定然不可小覷!

但這正是化身為靈獸的必經過程,成功則脫胎換骨,失敗則可能退化回原形,甚至灰飛煙滅!

琅琊山中,少端正奮力疾跑,氣喘籲籲。

琅琊台並不甚高,算上琅琊山的高度,總共也不過幾十丈而已。

但是琅琊台僅為諸侯乃至帝王祭祀天地、鐫刻功績之所,平時並無尋常人登山。

因此琅琊台上並無道路,少端隻得在叢生的草木間艱難穿行。

幸好他早生華髮,實際年齡卻僅有三十多歲,雖已略顯老態龍鐘,攀爬這幾十丈高的台子,尚能勉強支撐。

相比之下,其他鄉親們因長年辛勤勞作,加上近日仙山之事振奮人心,看上去比少端更為輕鬆,隻是他們年紀普遍大於少端,行動不及少端敏捷,所以落在少端之後。

少端此刻衣袍已被荊棘扯破,裸露的手臂上佈滿了被樹枝雜草劃破的傷口,他率先衝上琅琊台頂端,儘管頭暈目眩,仍堅持看向天空。

天穹之上,仙山依舊矗立,彷彿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台頂地麵夯實,植被稀疏,較之下方更能看出平台的輪廓。少端徑直朝仙山方向奔跑,然而未跑幾步,便因體力不支,跪倒在地。

身後緊跟著傳來一陣腳步聲,幾位鄉親也終於爬上了台頂。少端咬牙切齒地喊道:“彆耽誤時間,趕快尋找通往仙山的道路!”

幾位鄉親深知事情緊急,正要邁步向前,卻又停下不動。

“少端勿怪,”其中一位鄉親羞愧地道,“我等老朽,一時之間竟辨不清仙山的方向。”

“我也找不到仙山所在,少端能否指點一下?”另一位鄉親緊跟其後,焦急詢問。

少端明白鄉親們年歲已大,視力不佳,加之剛剛劇烈運動,於是並不介意,努力挺直身軀,指向東南方向:“仙山就在那裡……”

話未說完,他的雙眼驀然圓睜。

他竭力站直身形,環顧四周,忽然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

“少端!”幾位鄉親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將他攙扶起來。

少端隻是短暫的氣血上湧,很快恢複過來,用力推開扶住他的鄉親,搖搖晃晃地撲倒在地,如同泣血般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

“難道天意要斷我琅琊縣百姓的生路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一位鄉親困惑地問,旋即臉色劇變,“你是說,仙山不見了?”

另一名鄉親嘴唇哆嗦著:“仔細找找看,怎麼會不見了呢?”

“撲通”一聲,一名鄉親頹然坐下,放聲大哭:“原來我們上來時並未看到仙山。”

他重複著少端的話:“天意要斷我琅琊縣百姓的生路啊!”

悲痛的哭聲四起,眾位鄉親老淚縱橫。

天災懲罰黎民,琅琊縣數月滴雨未降。

官府苛政,強行征調壯丁修建宮殿,鋪設石道,導致農耕季節延誤。

神仙,成為了琅琊縣百姓最後的寄托,恰逢仙山顯現,且近在眼前。

這似乎是所謂“天無絕人之路”。

然而世間最殘酷的事,莫過於在絕望中點燃希望,然後再將希望徹底熄滅。

眾人拚儘全力爬上琅琊山頂,祈求神仙救贖,誰知仙山,卻消失了蹤影!

“我們琅琊縣的百姓究竟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

少端心如死灰,他悲憤地高呼:“連神仙也要離我們而去!”

“並非神仙離我們而去。”這時,相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相老作為年紀最大的長者,由幾個半大的孩子扶著走上台頂。

他沉重地歎息:“這不是仙山,既然不是仙山,自然就冇有神仙。既然冇有神仙,何來離我們而去的說法?”

“不是仙山?”一位鄉親驚訝地問,連少端也停止了悲歎。

相老出身姒姓,而姒姓乃夏朝夏後氏的本姓。

自商湯滅夏後,夏後氏為了延續血脈,放棄使用姒姓,改用廖、費、辛、杞、相、歐陽、司空等多個姓氏代替。\"

雖曆經千載歲月,但相氏作為夏後氏後裔,其文化底蘊畢竟非普通百姓所能比擬。

比如相老,他的學問就是琅琊縣乃至整個琅琊郡最為淵博之人,即便少端,日常也非常敬重他。

“這其實是海市蜃樓。”相老臉上同樣流露出痛苦之色,顯然他之前已有所察覺,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據說蜃景是由海中溺亡冤魂所化,用幻象誘騙無知之人陷入海中。”

“這些都是幻象,都是虛妄。”

相老看著少端,神情嚴肅地說:“就如同那些關於神仙的說法一樣,全都是無稽之談。我們還算幸運,這個蜃景出現在琅琊山上。倘若它出現在海上,我們現在恐怕已經溺水身亡了!”

“哈哈!”少端苦笑,“比起餓死街頭,我寧願溺死海中,成為魚腹之食!”

“那樣或許還能肥了魚兒,或許能讓更多的人得以生存下去!”他虛弱地癱倒在地。

眾位鄉親麵色蒼白如紙。

相老所說不假,琅琊台雖被視為神聖之地,但對於琅琊縣百姓而言,這座琅琊台每日可見,早已失去了它的神秘色彩。

上千年來,有關琅琊神仙的傳說層出不窮,卻從未有人真正目睹過神仙的真容。

如果連琅琊都冇有神仙,那麼哪裡還會有呢?

再加上方士造成的禍患,琅琊人早已不再相信神仙方士的存在。

正如相老所言,一切都是虛妄!

相老臉上現出絕望之色,正要開口說話,突然從琅琊台一側傳來一聲清越的嘯聲。

“嗷嗚!”

這嘯聲中洋溢著歡快的氣息,又充滿生機,鄉親們頓時感覺心頭一鬆。

“這是什麼聲音?”少端也感到精神一振,翻身坐起。

“聽起來不像凡間的野獸。”

相老緊鎖眉頭,仔細傾聽,臉色倏然大變,遲疑不定地說道:“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講道?”

不僅他,此刻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極為柔和冷漠,猶如高空飄浮的白雲,眾人雖然耳朵聽不清楚具體內容,但它卻在每個人心中炸響,使人的心思瞬間清明幾分。

“過去看看!”少端感覺自己身體瞬間充滿活力,他迅速起身,沿著剛纔嘯聲傳來的方向走去,其他鄉親也滿臉困惑地跟了上去。

片刻後,少端一行人來到了台邊,此時那個柔和冷漠的聲音已經清晰了許多。

“蛟,乃是水中的生物!”

“所謂,上善若水!”

這聲音宛如雷霆,在少端心頭炸響,讓他眼前猛然一黑!

天黑了嗎?

他愕然抬頭,不知何時,天空已經變為一片陰沉之色,一道奇異的光芒似從天外射來,使得天空忽明忽暗。

“又所謂,水善於滋潤萬物而不與之爭鬥。”

道音再次響起,如同洪鐘大呂,彷彿整個天地都在隨之共鳴。

相老此時

相老家族世代書香,家中典籍浩繁,可謂飽覽群書。

因此,提及秦朝丞相李斯所述的鳥類誌異,他也有所瞭解,隻不過平日裡不在朝廷討論場合,未曾深入剖析罷了。

剛纔那反覆迴盪的清澈嘯聲,儘管他未曾親耳聽過,但總覺得似乎在哪部古籍中略有所聞。

此刻,當他看到天空中瞬息之間聚攏的雷雲,記憶猛然被喚醒。

古代奇書《山海經》有載,宣山東麓,沂水由此流出。再向東行,有一島嶼。島上生長著一棵直徑達五十尺的大桑樹。桑樹之下,有一種類似蛇的生物,雖不屬於尋常爬蟲類彆,卻屬於鱗甲動物。

其聲音猶如初生牛犢,新生虎崽,又如同雛鳳初鳴。

日常以水汽為食,喜好廣闊水域。若有天雷劈中它,若不死,身軀便會增長二丈,壽命可達千年!

這就叫作,蛟龍躍出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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