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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篆作為大秦帝國的官方文字,始於始皇帝統一六國之時推行的“書同文”,所同化的便是小篆。而隸書的產生,則源自始皇帝建造四宮收納天下典籍,役使六國士人淪為奴隸,負責抄錄整理這些典籍。
由於典籍數量龐大,加之小篆書寫繁複,不易刻於竹簡之上,所以四宮內的奴隸們創新出一種字體,將篆書的圓潤筆畫改為方折形態。因其便於鐫刻,且字體另有一番美感,逐漸流行開來。
儘管如此,朝廷公文及朝堂議事,仍沿用小篆。
顯然,這塊刻石必然是天人所遺留,而天人捨棄天書符文而選用篆書,是否意味著這塊刻石是專為他們所留?
“這石碑上的文字,可是天人傳授給我們的嗎?”扶蘇同樣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莊重地發問。
“嘰嘰!”青猿毫不猶豫地迴應。
扶蘇與蒙恬互望一眼,眼中均流露出疑惑之意。
青猿竟能理解人言,雖然令人驚訝,但考慮到它已得天人傳授,能夠聽懂人語倒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亡秦者胡也”這句話的含義究竟是什麼呢?
胡,是否指的是胡人?
秦人久居西北邊陲,與眾多異族多有交往。再者,秦、趙兩國同源,而趙氏先祖中亦有白狄血統。
所以在秦代,“胡人”通常特指北方的犬戎、山戎等部族,即所謂的匈奴。
匈奴雖與炎黃同源,但孔子曾言,“夷狄進華夏,則變華夏;華夏入夷狄,則化夷狄”。
匈奴雖本屬炎黃後代,但因長期遊離在外,禮儀習俗已然迥異,近乎忘宗背德,猶如禽獸一般。
自華夏文明誕生以來,華夏與匈奴便勢不兩立,雙方皆意圖滅掉對方而後快。
如此看來,若說匈奴企圖覆滅秦國,倒也說得過去。
然而,始皇帝一統六國之後,派遣蒙恬、扶蘇率領無敵之師北征河套,將匈奴驅逐七百裡之外。
現今河套地區仍有三十萬大軍鎮守,匈奴人彆說攻打秦國,連靠近秦境都不敢,隻能蜷縮在沙漠邊緣,食沙啃草,聞風喪膽,一聽馬蹄聲響便誤以為是秦軍鐵騎殺至,倉皇逃入沙漠深處。
這樣一群狼狽逃竄的鼠輩,真的能顛覆我們強大的大秦帝國嗎?
然而,倘若這裡的“胡”並非指匈奴,那又會是什麼呢?
難道是趙氏的近親,白狄一類?
不過,白狄各部與趙人世代聯姻,如今即便還有自稱狄人者,也都已被視為秦人。
儘管如此,鑒於這句讖語出自天人之手,他們必須審慎對待。
況且今日登上天門台,收穫頗豐。
蒙恬與扶蘇相視一眼,兩人同時舉起了手。\"
“我是大秦內史九卿,蒙恬!”
“我是大秦公子,扶蘇!”
蒙恬接著言道:“天下歸一,莫非王土;疆域之內,莫非王臣。群臣不均,唯我蒙恬敬業奉公。”
扶蘇隨聲附和:“仰觀日月星辰,思緒悠遠。道路漫長遙遠,何時才能到來?諸位君子,為何不知修身養性?不嫉妒不貪求,何愁不能有所成就?”
二人一邊揮舞衣袖,一邊像歌唱般陳述完畢,繼而大袖輕輕一擺,恭敬地俯伏於地,齊聲道:“我們深感愧疚,承蒙天人恩賜!”
“我們感激天人的饋贈!”
一線天內,蒙喜等人同樣虔誠地跪拜。
場麵宏大,震動山野之間。
……
“都尉,已找到上將軍和公子的位置了!”
與此同時,山坡上忽然傳來一聲報告,發聲者是一名斥候,他報告的對象正是王平。
“我已經看到了。”王平此時正端坐於馬背上,雙目掃過對麵景象,目光炯炯有神。
他此刻正站在蒙恬當日遭遇異人之處,山穀中以及對麵平台上發生的一切,儘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無需斥候彙報,他已經發現扶蘇和蒙恬的身影,以及他們對麵站立的那隻猿猴。
“令伍,”他冷漠地開口,“這裡就是楚人所說的仙人之地嗎?”
令伍此時正躺在由樹枝搭建而成的簡易擔架上,他此前原本與蒙恬等人同行,但在獸潮襲來時,不慎被猛獸驚嚇,跌落下山石,又被野豬衝撞。
由於行動不便,更無法攀登山穀一線天,因此蒙恬與扶蘇便將他托付給斥候,留在了山石之上。
聽見王平的詢問,令伍勉強撐起身體,瞥了一眼,吞吞吐吐地回道:“都尉,這裡正是天門台。”
他小心翼翼地迴避了關於仙人的說法,而王平對此並未在意。
他眯起眼睛再度審視天門台上的情形,冷淡地開口:
“雅言,在周朝滅亡後,已經很久未出現在世間了!”
“誰能料想,我大秦始皇帝的長子,以及內史九卿,身居上將軍高位者,竟然會對一隻楚地的猴子施以如此隆重的大禮!”
“你們將始皇帝置於何地?”
令伍麵色蒼白,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王平其實也無意令伍回答。他冷漠地說:“裨將何在?”
“末將在!”一位年輕的將軍挺身而出。
“前往天門台,傳達始皇帝的諭旨。”王平冷漠地下達命令。
“始皇帝詔曰:蒙恬、扶蘇舉止怪誕,用心難測!”
“現命都尉王平接替蒙恬職務,統帥全軍!”
“蒙恬,投入囚車!”
“扶蘇,軟禁於輕便馬車內!”
“命都尉王平率大軍押送二人迅速趕往琅琊郡!”
“朕將於琅琊親自審訊此二逆賊!”
王平的聲音平淡無波,充滿無情,但裨將卻如同遭到雷霆一擊。
坦白說,他也認為蒙恬與扶蘇對一隻猿猴行此大禮,並采用雅言唱和,確實有些過分。
雅言,乃周禮中的至高禮節。
周朝時期盛行禮樂製度,周公將禮樂融入法製,從飲食起居、言行舉止等方麵嚴格規定,將天下人的所有行為都納入禮製範疇。
此舉深受天下敬重,並影響深遠,以至於後世,周禮仍在規範人們的日常行為。
比如子女在父親去世後需在靈前行守孝之禮,以及每逢年節祭奠祖先,都是周禮遺留的傳統。
而在正式莊重的場合,貴族須使用雅言。
即引用《詩經》等古籍中的詩句,含蓄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如蒙恬吟誦《北山》,意指普天之下皆為王土,表明自己身為王臣,不得不儘忠王室,並非有意悖逆,實乃職責所在。
而扶蘇吟唱《雄雉》,則是將對方比喻為賢人,自己渴望賢才,無奈賢人未知何處,內心迷茫不安,或許自身過於貪求,期盼能見到賢人,尋找賢人。
這種相互唱和的方式,又稱唱酬,是最高的禮節,非品德高尚者不足以接受。
在裨將看來,蒙恬身為大秦上將軍,扶蘇身為公子,向一隻猿猴行此大禮並以雅言唱和,確實令人費解。
然而,這樣的行為不至於直接導致兩人淪為囚犯!
“二叔,這是為何?”他忍不住問道。
“隻是談論些有關仙人的事情,就要治罪,總得經過廷尉斯裁決吧!”他低聲反駁。
王平冷峻的目光掃過那位年輕的副將身影。
這位副將是他在受始皇帝提拔之際,特意引入軍隊的核心。
正是胞兄王賁的兒子,王離!
自王離十歲起,他就隨父親、祖父在沙場拚殺,整個王家對他寄予極大的期待。
當時王翦被譽為舉國聞名的將領,人們將他與武安侯白起相較,稱“各有所長,各有千秋”。
白起名聲顯赫,能與其相提並論的武將,無疑是極高的讚譽。
然而,在名將光環的背後,王氏家族卻麵臨著困局。王翦因年老退隱後,世人評論王氏“再無傑出人才”。
這一方麵是由於王賁在消滅六國後,也隨之王翦一同歸隱,另一方麵,則是因為蒙恬的聲勢太過強盛。
畢竟華夏與匈奴是千年宿敵,蒙恬戍守北方多年,驅逐敗寇,使北疆安寧,深受北地百姓敬仰。
蒙恬榮歸朝廷,譽滿天下,而王氏雖同為將門之後,相比之下卻顯得格外落寞。
王翦、王賁父子相繼歸隱,王氏僅剩王平一人在朝堂,隻擔任一個微不足道的都尉職務,尚未建立軍功,與蒙恬掌控三十萬雄師的威勢簡直無法比擬。
幸虧還有王離的存在。
王離“少年英勇”,且“機敏聰慧”,比起王平憑藉“靜若處子”的形象贏得的名將美譽,顯然更為可靠。
唯一的問題是,王離儘管勇敢聰明,卻缺乏宏觀視野!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缺乏政治智慧!
一位上將軍,以及始皇帝的長子,竟然同時被囚禁在華麗的囚車中,表麵上看似待遇較好,實則與囚禁無異。
這樣的事情,自然容易令人震驚不已。
但既然這是始皇帝的命令,那麼即使感到驚訝也是一種對始皇帝的冒犯!
更不必提質疑了!
李斯,這位廷尉?
所謂廷尉斯,即當前執掌廷尉一職的李斯,他負責審理貴族案件。按職責劃分,判定一位內史九卿及一位公族公子的罪責,的確要經過李斯的手筆。
然而在始皇帝的絕對權威下,李斯又能算什麼呢?
“王副將,你是否相信這世上存在仙人之類的存在?”王平冷漠地使用王離的官職稱呼他。
“不知都尉如何看待呢?”王離並未直答,反而反問。
年輕人的些許傲氣可以理解,何況自己的侄子還在隨父輩積累了軍功,王平對此並不在意。
他平淡地說:“我當然不信。”
“無論是神仙、天人、奇人,還是方士,我都一概不信!”
“可是……”王離欲言又止,畢竟今日的獸潮眾目睽睽,加上此前異人踏虹的事情,令伍已經彙報,更有楚人以及先前的一百秦兵作證。
然而王平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揮手打斷了他。
“這些都是荒誕不經的說法!”他不容分說地宣稱。
“因為始皇帝認為這一切都是荒謬的!”他意味深長地看向王離。
王離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的二叔的意思。
王平的意思很明確,他個人是否相信神仙方士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始皇帝不信!
始皇帝認定神仙方士都是欺詐之徒,那就是欺詐之徒!
始皇帝斷定蒙恬、扶蘇有罪,那就必定是有罪!
這天下,乃始皇帝之天下!
“諾!”王離低頭領教,迅速奔向山穀對麵。
而王平眯起了眼睛,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他剛纔有一絲想法,因周圍人多未能對王離明言。
王氏家族,與幼子胡亥,本質上是天然的盟友!
其原因在於公子扶蘇具有楚人血統,而王翦,正是覆滅楚國的關鍵人物!
扶蘇的外祖父,即楚國最後一任國王昌平君,正是死於王翦之手!
誰能擔保,倘若始皇帝不能永生不死,扶蘇繼位後,是否會清算舊賬?
始皇帝憂慮,王氏同樣憂慮!
而始皇帝也深知王氏的憂慮,這次讓王氏重掌軍權,首要任務就是監控扶蘇與蒙恬,甚至將他們暫時羈押,這無疑是對扶蘇的一種壓製,同時也是為胡亥增強實力的深遠佈局!
這纔是王平內心真正的意圖。
在這天下,冇有什麼比始皇帝的想法更重要。
“都尉!”
一聲呼喚將王平從思緒中拉回現實。
他抬頭望去,隻見王離已經重新回到他麵前跪拜,卻不見了蒙恬和扶蘇的身影。
“都尉,”王離還未待王平詢問,便主動開口稟報,“當某到達一線天之時,上將軍與公子已自行捆綁,聲稱已知罪悔過!”
“除此之外,上將軍與公子尚有兩個請求交由都尉轉達。”王離繼續說道。
“何事?”王平語調中透出一絲意外。
“其一,懇請都尉準許上將軍與公子親自保管在天人居所中獲得的物品!”
“其二,”王離抬起頭,望著王平,“請都尉儘量輕裝簡行,儘快趕往琅琊,如果可能的話,最好直接用輕車押送二人!”
“為何?”王平臉色微變。
“上將軍與公子表示,”王離的眼中流露出欽佩之色,“天人將前往琅琊,而始皇帝也在琅琊等待!”
“若耽誤時間,恐怕會引起始皇帝與天人間的衝突!”
琅琊郡。
古老的琅琊台依舊屹立在海濱,曆經近五百載風雨洗禮,原本規整的琅琊台已經出現了崩塌,中央部分已被雨水沖刷凹陷,並被植被覆蓋。
從遠處看,它不再像一座高台,更像是兩座相鄰的普通土山。
琅琊台三麵臨海,僅一側與陸地相連。相傳琅琊台乃上古神隻所築,後經越王勾踐修繕,刻石銘記功績。再後來,太公望曾在此祭拜四季之神。
如今,越王勾踐刻石記功之處已無跡可尋,太公望祭祀四季之神時留下的青銅旗幟也不知所蹤。
隻留下東海的波濤,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永恒不變。
這裡被譽為神聖之地,非祭祀天地,不得登臨。
若要在琅琊台上頌揚戰功,非得有滅國以上的功績,否則便不夠資格。
因此,自太公望祭祀之後,琅琊台已荒廢數百年。
然而此刻,在這座已有數百年無人涉足的琅琊台上,站立著一位身披寬大衣袍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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